活动室弥漫着一股陈年积木,消毒水和隐约绝望混合的气味,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满是划痕的地板上切出几块昏黄的光斑,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翳。
洛言坐在常坐的靠窗位置,手里把玩着一副缺了“国王”的旧扑克,牌在他纤细的指间服帖地翻转悄无声息。
他的目光,却落在房间另一头那个穿着陈旧但依稀能看出考究痕迹的睡衣和头发花白蓬乱的男人身上。
周教授……入院前是知名大学的哲学教授,如今,他是“神谕”的聆听者与传达者。
此刻,周教授正对着墙壁,表情肃穆而痛苦,嘴唇飞快地翕动着,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进行着激烈而机密的对话。
大多数病人对他避而远之,护工们也视他为无伤大雅的“呓语者”。
但洛言知道,这位教授疯得很有“层次”,他的逻辑内核并未完全崩坏,只是被一种强大,自我构建的妄想体系所包裹和驱动。
这种存在,在洛言看来,比单纯的精神分裂要“美味”得多。
洛言没有像第一章那样直接播撒语言的种子,那太初级也太容易被追溯。
对于周教授这样的“精品”,他需要更精密的操作。
他观察了三天,发现周教授对数字异常敏感,尤其是“7”。他会因为日历上的7号而焦躁,会因为走廊第七块地砖的裂纹而驻足良久,喃喃自语。
今天,是6号,洛言放下扑克,站起身,像是随意踱步,走到了活动室那个老旧的挂钟下面。
护工张松正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尔抬眼扫视一下室内,确保没有明显的冲突。
洛言在经过张松身边时,脚步微微一个踉跄,像是被地板不平处绊了一下,手“无意”中碰到了张松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口袋。
一小盒火柴……张松偷偷抽烟时用的,从口袋边缘滑出了一半。
洛言迅速稳住身体,带着歉意对抬眼的张松笑了笑:“对不起,张叔叔,没站稳……”
他的笑容干净又带着点窘迫,让人生不起气氛,张松只是摆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洛言继续踱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知道,那颗关于“火柴”的视觉信息,已经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周教授高度活跃的潜意识里,漾开了一圈涟漪。
随后,洛言走到了周教授附近,他并没有看教授,而是面对着墙壁,用恰好能被对方听到且梦呓般的音量,他轻声低语,仿佛也在与自己听到的“声音”对话:
“第七次钟响……火焰会洗净污秽……灰烬里的数字……是唯一的答案……”
他的声音飘忽而确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秘感。说完,他就像完成了某种仪式,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副破扑克,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安静模样。
周教授激烈的低语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洛言刚才站立的位置,然后又缓缓抬起,看向那个挂钟。
“时针,正指向下午三点。距离他臆想中重要的“第七次钟响”或许是七点?,还有一段时间。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神里混合了恐惧、兴奋和一种被“印证”了的疯狂。
他反复咀嚼着洛言的话,“火焰”、“灰烬”、“数字”整个下午,周教授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焦灼状态。
他不再面对墙壁,而是不停地在活动室里踱步,目光一次次扫过挂钟,扫过张松外套口袋里那隐约可见的火柴盒,手指神经质地掐算着。
洛言则安静地看着,他看到了周教授眼中逐渐凝聚起来且危险的光芒。
那不是混乱的疯狂,而是一种基于扭曲逻辑且且坚定的决心。
他知道,“神谕”已经下达,执行者已经就位。剩下只是等待钟声敲响。
当傍晚的钟声终于敲响第六下时,周教授像被电击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晚餐,而是径直走向张松,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命令式的口吻说:“我需要火……神圣的火……”
张松愣了一下,不耐烦地皱眉:“什么火不火的?回去坐好,准备吃饭了!”
“第七声!必须在第七声钟响时!”周教授的声音陡然尖利,他猛地指向张松的口袋,“那里!神圣的火种就在那里……给我!”
张松被他的突然爆发激怒了,尤其是对方竟然指向他私藏的火柴,这触碰了他的忌讳。
他站起身,试图用惯常的威慑压制周教授:“老周头,你他妈又犯病是不是?给我安分点!”
拉扯之间,周教授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竟一把将张松推开,伸手就去掏那盒火柴!
“拦住他!”张松又惊又怒,大喊着招呼其他护工。
活动室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几个护工扑上来,好不容易才将剧烈挣扎、口中高喊着“净化!数字……灰烬!”的周教授制服,押送往隔离间。
混乱中,那盒火柴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踩得粉碎。
洛言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周教授被拖走时那绝望而又混合着奇异使命感的眼神,看着地上那摊火柴的残骸。
“成功了……”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去点燃什么,那颗名为“暗示”的火种,已经在周教授自己心里燃成了燎原大火。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扑克牌背面模糊的花纹。人性啊,真是脆弱又坚韧。
脆弱到经不起几句耳语的撩拨,坚韧到即使疯狂,也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神圣”的理由。
他轻轻地将一张“小丑”牌抽出,放在了窗台上,让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小丑无声地微笑着,像是在嘲弄着这一切&,洛言的指尖拂过牌面。
下一个“游戏”,该升级了,总是局限于病人之间,似乎……有些乏味了。
或许,该看看那些穿着白大褂,握着评估表和药瓶的“正常人”,面具之下又是何种光景?
他抬眼,目光穿过活动室的玻璃门,落在了走廊尽头,那位新来且总是带着完美职业性微笑的年轻女心理医生身上,一丝极淡属于猎食者的兴趣,在他眼底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