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京城雪·陆家团圆饭】
一
1983年12月11日,京城西城,国防部家属院。
雪下了一夜,凌晨方停。一排排苏式红砖楼被刷成粉妆玉砌,梧桐枝桠交叉,像老人交握的手指,托住低垂的云。
陆宅位于最里侧,门牌“甲3”。青砖拱檐,铜绿门环,两侧挂着崭新的春联——印刷体,红底金字:军民共建,岁岁平安。
林羡下车时,心脏砰砰直跳——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她背在身后的手,被陆晏珩轻轻握了一下,掌心干燥、稳定,像无声的承诺。
“别紧张,”他俯身,耳语,“老爷子吃人,但吃相优雅。”
林羡:“……”
更紧张了!
二
门开,热气扑面。
玄关处,一位银发老太太系着围裙,手执锅铲,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哟,我的准孙媳妇儿!”
——陆老太太,叶慧卿,七十三岁,旗人后裔,离休前是总政文工团二胡演奏家,平生三大爱好:做饭、听戏、催婚。
老太太一把拽住林羡,锅铲当指挥棒,上下一点:
“模样俊,骨架小,能生!”
林羡瞬间红成熟虾,余光里,陆晏珩单手扶额,嘴角却翘得老高。
紧跟其后,是陆家长嫂宋书仪,三十出头,戴金丝边眼镜,儒雅斯文,手里端着一盘刚包好的饺子,冲她点头:
“林羡,欢迎回家。”
一句“回家”,让林羡鼻尖发酸——2025年,她独居出租屋,春节点外卖;1983年,她第一次体会到“被等待”的温度。
三
客厅是典型的“干休所风”:人造革沙发、搪瓷茶盘、14寸黑白电视,墙角却摆着一台崭新的“燕舞”收录机,红绿指示灯一闪一闪,播着李谷一的《乡恋》。
陆老爷子坐在主位,换了一身藏青色中山装,胸前一排“胜利勋章”闪闪发光,像一排小太阳。
见林羡进来,老爷子笑眯眯招手:
“丫头,过来坐。”
林羡乖巧落座,双手放膝盖,背脊笔直——2025年职场礼仪,搬到1983年依旧适用。
老爷子打开茶几抽屉,取出一只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纸袋倒出——
一份“恋爱调查报告”,盖国防部公章;
一张“进京户口指标申请表”,盖北京市公安局公章;
一封“入学推荐信”,盖铁道兵学院公章。
三连红章,震得林羡目瞪口呆。
“按流程,处对象满半年才能打结婚报告,但我陆家等不起。”老爷子敲敲桌面,“先把户口迁来,再入学深造,毕业就领证,一步到位。”
林羡:“……”
原来1983年也有“绿色通道”,只是叫“首长特批”。
她下意识看向陆晏珩,男人倚在沙发旁,双手环胸,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我陆家讲究效率,不输你们2025。”
林羡瞪他——原来他早知道!
四
厨房忙成一团。
老太太掌勺,长嫂烧火,林羡被安排“擀饺子皮”——1983年准儿媳入门必修课。
案板是实木的,擀面杖是枣木的,面团是“一烫二醒三揉”,筋道得能弹起来。
林羡却手忙脚乱——2025年,她买速冻饺子;1983年,她要亲手擀出三十个“中间厚边缘薄”的标准圆皮。
第一块面团擀成“世界地图”,薄得透光,还自带破洞。
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丫头,你这手是拿笔杆子的,不是拿面棍的。”
陆晏珩挽起袖子走过来,从背后环住她,左手按住擀面杖,右手覆在她手背,掌心贴合,温度交汇。
“别用力,借手腕的巧劲。”
他声音落在耳侧,像低低的琴弓。
擀面杖在两人掌心下旋转,面团渐渐成圆,像被驯服的月亮。
老太太看得眯起眼,悄悄对长嫂说:
“瞧见没?这就叫‘带兵带心’,我孙子有他爷爷当年味儿了。”
五
团圆饭开席。
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锅包肉、酸菜白肉、血肠、地三鲜、拔丝地瓜,中间一只铜火锅,汤底翻滚,红油漂着干辣椒,像一座小火山。
老爷子举杯,酒是“茅台”——特供,标签发黄,一开瓶,满屋酱香。
“第一杯,敬卫国。”
“第二杯,敬家人。”
“第三杯,敬未来。”
三杯下肚,林羡已微醺,脸颊飞霞。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一只红绸布包,层层打开——
是一枚翡翠镯子,油青地,凝着岁月温润。
“陆家传媳不传女,轮到你了。”
镯子被顺着手腕推上去,“咔哒”一声,像命运扣上最后一环。
林羡鼻尖发酸,起身敬茶:
“奶奶,我……不会喊口号,只会说——”
“以后陆晏珩的胃,我管;他的命,我守;他的孩子……我生!”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笑声差点掀翻屋顶。
六
饭后,守岁——1983年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只有“家庭联欢”。
老爷子拉二胡,老太太唱《贵妃醉酒》,长嫂报幕,陆晏珩被起哄“表演节目”。
男人也不扭捏,起身,从书柜取下一只琴盒——
是一把旧小提琴,琴背有裂痕,却被修补得极为精致。
“1948年,辽沈战役,我爹在战场上捡的。”他冲林羡点头,“今天,第一次为别人拉。”
琴弦被弓毛擦响,前奏一出,林羡瞬间泪目——
《梁祝》。
1983年的冬夜,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
屋内,小提琴声如诉如泣,像把两个时空,一寸寸缝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满室寂静。
林羡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环住他腰,把脸埋进他肩窝:
“陆晏珩,我替2025年所有听不到现场的人,谢谢你。”
男人收琴,低头吻她发顶:
“我替1983年所有等不到爱的人,抱紧你。”
七
夜深,客房。
陆宅小,陆晏珩的“闺房”在二楼,不足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墙上贴满奖状:优秀射手、比武第一、三等功……
林羡趴在床边,一张张看过去,像浏览他的“人生履历”。
男人端着热水进来,见她看得津津有味,耳根微红:
“小时候的黑历史,别笑。”
林羡指着其中一张“五好战士”照片——
十五岁的陆晏珩,脸还带婴儿肥,眼神却冷峻得像小老头。
“原来你从小就是‘阎王胚子’?”
男人把水杯放下,俯身,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声音低哑:
“现在,阎王长大了,只想做你的裙下臣。”
灯熄,月光透窗,照在单人床上——
床太小,不得不紧紧相拥;
1983年的冬夜,却因此变得滚烫。
林羡把脸埋在他肩窝,听见他心跳,一声又一声,像在说:
“欢迎回家。”
她轻声答:“余生,请多指教。”
八
子时,雪停。
月光落在书桌,照出一只小小红绒盒——
盒里,那枚子弹壳戒指,被重新打磨,内圈新刻一行小字:
【1983·月亮泡子·余生请多指教】
戒指旁,放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扉页,一行娟秀字迹:
【宠夫日记·首卷】
“1983年12月11日,京城雪,陆家团圆。”
“我得到了一个家,也交出了我的余生。”
“试用期,一辈子,可续期至宇宙毁灭。”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