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随云的情绪在雨声和酒意中彻底宣泄完毕,渐渐只剩下精疲力尽的抽噎时,沈磐才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说任何无用的安慰话语,只是沉默地将浑身湿透、几乎脱力的顾随云半扶半抱起来,带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
这是他第一次带外人,进入这个位于市中心高层、视野极佳却冰冷得像样板间的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了灰白基调、一丝不苟的空间。沈磐先将顾随云安置在客厅那张唯一看起来还算柔软的沙发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顾随云蜷缩在沙发里,头发和衣服都在往下滴水,意识介于清醒和模糊之间,眉头紧锁,似乎还沉在噩梦般的往事里,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含糊不清的词语。
沈磐转身走进浴室,拿来几条干净的白毛巾。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动作有些笨拙地用毛巾包裹住顾随云湿漉漉的头发,力道不算轻地揉搓着,试图吸走水分,然后又用另一条毛巾擦拭他脸上和颈间的雨水与泪痕。
顾随云被动地承受着,只在毛巾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微微瑟缩了一下。
“衣服换了。”沈磐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他走进卧室,拿出自己的一套干净家居服——灰色的棉质长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放在顾随云手边。“去洗个热水澡,或者直接换掉。”
顾随云没有动,只是抬起湿漉漉的、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像迷路的小动物。
沈磐与他对视了两秒,喉结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去了厨房。他烧上热水,从几乎空荡荡的橱柜里找出不知何时剩下的半包姜茶冲剂。等待水开的时候,他靠在厨房冰冷的金属台面边缘,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压抑的呼吸声,胸口那股闷痛感再次清晰起来。
他端着滚烫的姜茶回到客厅时,顾随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把干衣服抱在了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
“喝了。”沈磐将杯子递到他面前,语气是命令式的。
顾随云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又看了看沈磐紧绷的下颌线,终于伸手接了过来。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似乎也驱散了一点骨髓里的寒意。
喝完后,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哑声说:“……谢谢。”
沈磐接过空杯子,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开口道:“去客房休息。”他指向一扇紧闭的房门。
顾随云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带着执拗:“……就这里。”他似乎贪恋沙发这一隅能看到窗外、又不算完全封闭的空间,也或许只是没有力气再移动。
沈磐没再坚持。他拿来一条干燥的薄毯,盖在顾随云身上,然后关掉了客厅主灯,只留下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他自己则拉过一把单人沙发,坐在离顾随云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保持了距离,又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后半夜,沈磐在浅眠中听到顾随云似乎因寒冷而发出的细微颤音。他起身,探手摸了摸顾随云的额头,触手一片不正常的滚烫。发烧了。
沈磐眉头紧锁,立刻翻出家里的医药箱,找出退烧药,又倒了一杯温水。他扶起昏沉沉的顾随云,小心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将药片喂进他嘴里,再递上水杯。
“喝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顾随云顺从地咽下药和水,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蹭过沈磐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灼热的战栗。沈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靠着,直到感觉他呼吸稍微平稳了些,才重新将他安置回沙发,仔细掖好毯角。
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始终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近乎刻板的耐心和细致。他没有抱怨,没有不耐,只是沉默地履行着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守护本能。
窗外雨声未停,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在这个曾经只有他一个人的冰冷公寓里,第一次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沈磐靠回单人沙发,在昏暗的光线中,守着他,也守着自己内心那片刚刚被这场暴雨和眼泪冲刷出的、陌生的柔软地带。直到天色将明,雨势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