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随口的一问,却是一道致命的考题。无论他偏向谁,都会得罪另一方,甚至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回陛下,臣久在北境,于朝堂之事不甚明了。“顾迟躬身,语气平稳,“但臣以为,此事蹊跷,背后或有奸人挑拨,意图离间皇家骨肉亲情,动摇我大宣国本。恳请陛下降旨彻查,还无辜者清白,切莫因流言蜚语,伤了父子情分。“
他这一番话,既没有站队,又将此事从皇子内斗拔高到了“动摇国本”的层面,同时还暗暗迎合了皇帝不愿看到儿子们手足相残的心理。
宣和帝听后,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你倒是会说话。“他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朕召你来,还有一事。云深那孩子,在冷宫受了惊吓,朕已让他搬去了听竹苑。你回京述职,也无甚要事,从明日起,便多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开解开解。你们年岁相仿,总比对着一群太医宫人要好。“
此言一出,太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与三皇子一样,皆是脸色微变。让手握重兵的靖远侯去亲近一个刚刚脱离冷宫的皇子,陛下此举,用意何在?是单纯的安抚,还是另有深意?
“臣,遵旨。“
顾迟再次躬身,接下了这道意味深长的圣旨。皇上这道圣旨看似关心七皇子,实则是在叫停太子与三皇子的内斗,向他们展示他万人之上的权威。
宣和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顾迟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太子与三皇子投来的、混杂着探究与忌惮的目光。很明显两人并没知晓皇帝的深意。他目不斜视,一步步退出这间充斥着无声硝烟的御书房。
殿外的汉白玉台阶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有些晃眼。顾迟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皇帝的这步棋,既是敲打太子和三皇子,也是在制衡七皇子,这将他与楚云深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也更加危险的位置。
他回到府中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座靖远侯府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凝重。他径直走向书房,推门而入,里面却空无一人。书案上,那副皇城地图依旧摊开着,旁边还放着一个吃空了的果盘,昭示着不久前还有人待在这里。
顾迟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在了窗边。他走过去,指腹轻轻拂过窗棂上的木头纹理,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他转身走出书房,对着院中侍立的亲兵问道:“阿福呢?”
“回侯爷,福管家一个时辰前带着几个小厮,说是去给听竹苑那边送些安神用的香料和滋补的药材,说是……说是林公子吩咐的,不能慢待了刚出冷宫的七殿下。”亲兵如实回禀。
顾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家伙,终究还是没能老实待着。
此时的听竹苑外,一辆不起眼的青顶小马车刚刚停稳。阿福下了车,指挥着两个小厮将车上的礼盒一一搬下。林澈则穿着一身与那两个小厮别无二致的青布短打,头上还戴了顶仆役常戴的旧毡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混在队伍最后面,只管低头搬东西,一言不发。
他一边搬着东西,一边飞快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座别院。听竹苑位置偏僻,环境清幽。只是这苑外的守卫,比他想象中还要严密。明处有带刀侍卫把守门户,暗处的回廊竹林间,也能隐约感觉到审视的目光,来往苑门之人都会被反复盘查。
“劳烦公公通禀一声,靖远侯府管家阿福,奉侯爷之命,特来探望七殿下,送些薄礼为殿下压惊。”阿福对着守门的太监,递上了一份早就备好的礼单和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那领头的太监掂了掂荷包,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态度也热情了不少。“原来是靖远侯府的管家,福爷爷客气了。殿下刚歇下,陛下吩咐了,不许旁人打搅。不过您这份心意,咱家一定替您转达到。东西就放这儿吧,有劳您跑一趟。”
说罢,便指挥着身边的小太监们上前来接收礼品。阿福连声道谢,带着林澈等人准备告辞。就在转身的瞬间,林澈的目光与一个从院内走出的年轻太监不期而遇。那太监面容清秀,眼神却锐利得像鹰,他只是不经意地扫了林澈一眼,那一眼却让林澈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马车在巷口拐了个弯,将听竹苑那座戒备森严的院落彻底甩在身后。车厢内,阿福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压低声音对林澈道:“林公子,您瞧见没?那听竹苑,真是龙潭虎穴,咱们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冒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向后张望,好像生怕有人跟踪。
林澈早已摘掉了头上的毡帽,他靠在车厢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方才那个年轻太监的眼神。那道目光短暂却极具穿透力,不像一个普通内侍该有的。
“阿福,”林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你刚才看清那个从院里出来的太监了吗?以前在宫里见过吗?”
阿福努力回忆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公子,老奴眼拙,并未见过。宫里头人多,许是新调去伺候七殿下的吧。”
林澈没有再追问。他有一种直觉,那个人不简单。楚云深身边,似乎也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只有一群任人拿捏的宫人。
马车一路疾驰,在暮色四合时分驶回了靖远侯府。林澈刚跳下马车,便看见顾迟负手立于书房前的廊下,正静静地望着他。晚风拂动他玄色的衣摆,廊檐下的灯笼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神色看不真切。
阿福一见侯爷这架势,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连忙躬身上前请罪:“侯爷,是、是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