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石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变幻不定。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脸上打架。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就一把枪,子弹也不多了……我……”
“我有这个。”我晃了晃手里的工具刀,虽然自己都觉得这玩意儿在真正的战斗面前像个笑话,但气势不能输。
“还有这个。”我又拍了拍怀里那个屏幕碎掉的记事板,“里面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更重要的是……”
我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都没退路了。想活着弄清楚真相,就得互相靠着。你帮我找到我爸,我……我或许能帮你证明你不是叛徒。”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稻草,抛给了快要溺毙的他。
高石的眼神里挣扎了好久,最终,那点残存的、属于年轻人的血性和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对“回去”的渺茫希望,终于一点点压过了恐惧。
他咬了咬牙,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
“好……好吧。”他声音依旧发颤,但多了点决绝,“我跟你去。”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配枪,检查了一下弹药,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妈的,反正回去也是死,不如死个明白。”
这就对了。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强,哪怕这个伴儿看起来不太靠谱。
我们最后看了一眼墙角那个蚀骨者。它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们没再去打扰它。它已经给了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和最后的警告。
我们把墙上那幅简陋的地图死死记在脑子里,确认了好几遍。
路线指向西北方向,要穿过一片标记着几个危险符号的区域。
下楼,走出哨塔。外面的风沙依旧,天色更加昏黄,仿佛永远都是这副鬼样子。
重新回到藏车的巨石后面。高石看着越野车,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哭丧着脸:“完了,燃料也不多了……撑到那个地方够呛……”
“那就省着点用。”我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走不动了就用腿。”
再次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荒原上显得格外孤独。我们朝着西北方向,朝着那个未知的、被死亡标记的“腐爪巢穴”,驶去。
这一次,车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再是纯粹的猜忌和恐惧,多了一种古怪的、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同盟感。
沉默依旧,但不再是充满敌意的对峙。
高石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废墟,突然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以前……只在训练场和固定路线上开过车……这外面……太不一样了。”
我握着方向盘,目光盯着前方坑洼的地面,过了几秒,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看出来了。”
短暂的交流后,又是沉默。但这次沉默里,少了几分剑拔弩张。
车子在颠簸中前行。我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尽量避开那些明显的危险地带,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方向调整路线。
高石似乎平静了一些,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惊一乍。他时不时地会指着某个方向,说一句“那边以前好像是个镇子,据说有净水器,但早就被搜刮空了”,或者“小心那片洼地,下雨后会形成沼泽,藏着东西”。
虽然都是些零碎的信息,但至少,他开始尝试履行他“向导”的职责了。
开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相对平稳的路段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丝丝。而这一松懈,长时间积累的疲惫、恐惧和对父亲安危的极度担忧,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死死盯着前方,嘴唇抿得发白。
高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出了那个从一开始就该问,却一直被混乱和危险推迟的问题:“那个……我们……我们现在算是一伙的了,对吧?”
我没吭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试探:“你……你之前说你爸爸被绑架了……那些穿得像避难所来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爸爸……他是什么人?你……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像石头一样砸过来。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告诉他吗?把底牌亮给这个秩序团的、来路不明的菜鸟?
风险很大。但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们这脆弱的同盟随时可能从内部崩溃。
我深吸了一口充满沙尘的空气,做出了决定。声音干涩,但清晰:
“凌玥。”我先说出了名字,算是给这个同盟一个正式的称呼。“我叫凌玥。”
高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凌玥……”
“我来自地底。龙吟三十三号避难所。”我继续说着,眼睛依旧看着路,但能感觉到他震惊的目光钉在我侧脸上。“我爸是那里的监管人之一,凌振锋。”
“避……避难所监管?!”高石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我的天……绑架监管人?!这……这怎么可能?外面的人怎么可能进得去避难所?!”
“他们伪装成了三十二号避难所的联姻队伍。”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和冰冷,“那个叫蒙田的‘新郎’,还有他的人,是他们抓走了我爸。他们根本不是避难所的人!他们来自外面!身上带着狼头的标记!”
我一口气说完,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引擎在低声咆哮。
高石显然被这信息的冲击力震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避难所、监管人、联姻陷阱、内部绑架……这些词距离他一个底层扈从的世界太遥远了。
“所……所以……”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跑出来……是为了……救你爸爸?”
“不然呢?”我猛地转过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执拗和不容置疑,“你以为我放着避难所里安稳的日子不过,跑到这鬼地方来是为了观光吗?!”
高石被我的眼神吓到,缩了缩脖子,但眼神里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和理解的情绪。
他或许蠢,但并不傻。一个女儿不顾一切冲出避难所来寻找被绑架的父亲,这个理由,足够沉重,也足够有说服力。
“我……我明白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我们会找到他的……一定……”
这句没什么底气的安慰,却让我鼻尖莫名一酸。我赶紧扭回头,死死盯住前方,把那股软弱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记住你的话。”我哑声说。
短暂的交流结束了。我们彼此都亮出了一部分底牌。
我知道了他是个丢了装备想将功补过的秩序团菜鸟。他知道了我是一个来自避难所、寻找父亲的监管人女儿。
一种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更加具体的联系,在我们之间建立了。
虽然依旧脆弱,但比之前那纯粹的互相利用和猜忌,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人性纽带。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氛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我正想稍稍加快车速,高石突然指着前方一片地形更加破碎、遍布巨大岩石和深沟的区域,语气紧张起来:“小心!要进入地图上标记的危险区域了!这里很容易埋伏……”
他的话音未落——
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侧后方远处的天空,一个微小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