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有个陈公子,伯父是州史,家族世代经商,在当地是名门望族,陈公子是家中独子,一向受宠,但其人不骄,广交好友,勤学好问,二十岁时喜好骑射,家中请了名师教授,出师后常到山中狩猎,每次必用马车载着猎物归来,施舍给城西破庙里的乞丐,得陈善人之称。
乞丐中的领头叫老苟,年有六十,腿脚不便,通常都由小辈乞食,老苟则在破庙等候,庙前半里有出城的官道,坐在庙前便能看见,老苟每日手握竹竿,观赏着过往人流,偶尔也帮人打听点消息。
一连三日,老苟不见陈公子回来,心中焦急,便到陈府前打听,看门的伙计习以为常,公子从十二岁起就常宿城中各处酒楼客栈,成年后更是三五日不在家,独爱上打猎之后更是半月之久不回,不过陈家人向来善良,伙计给老苟拿来一些馒头答谢。
“我们家公子常提起你,说城里诸多讨饭的,就数你最懂规矩,看年龄,你可能比我长几岁,我就叫你声老哥哥,你在西门庙里多留点神,看见我家公子之后告诉他一声,老太太这些日子病重了,他一进城就回来,老太太平时里就宠他,人虽迷糊了,却还是念着他的名字。”
“好好好,我一定办到。”
老苟本以为陈公子从别的门进了城,这一打听,心生不妙,于是到几位陈公子要好的公子府门打听到,陈公子这次去的地方叫杨梅山,在夔州南二十里,骑马两个时辰便到,正巧不巧,老苟回破庙的途中,一匹脱缰之马正被人驱赶,马就跟在了老苟后面,环顾四周无人,老苟骑着马便出了南城门,直奔杨梅山。
世上的巧事,本就一桩接着一桩,腿脚不好的乞丐老苟,受过陈公子的恩惠,到杨梅山寻找,谁料到这陈公子追捕一头梅花鹿,掉入一处悬崖,也亏得他平时里多行善事得老天保佑,被石崖上的一棵碗口大的琵琶树给托住,山谷深不见底,上有几丈,被困两日之久,正绝望之际,崖上传来呼喊声。
“陈公子,陈公子——”
“哎,我在这,我在这。”
老苟听得陈公子声音,无比激动,一路寻来,看见陈公子挂在树上,便找来一些藤蔓结成绳,找了悬崖边一棵粗壮的树子拴上一头,另一头抛向了陈公子,让其拴在腰间,老苟在上面拉,陈公子借着悬崖上坑洼不平之地缓慢上攀,亏得陈公子矫健,不一会就得以脱身。
二人坐在悬崖边上,两个不同出生的人注定要被患连。
“今日你救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往后你就跟着我,当我的马夫如何?”
“陈公子平时对我就有恩,我这两天心神不宁,惦记着陈公子带回美味的鹿肉,便前来寻找,举手之劳,怎能算是恩人,陈公子如不嫌弃,我那大儿苟德财有些力气,让他给你牵马如何?”
“你带着几个儿子乞讨?”
“两个,其余的都只是收留,认我为干爹。”
“回头我给我爹说说,能干活的全到庄上去帮忙吧,你与我有缘,还得是你来当我的马夫,你的两个儿子,就到府中打杂,我让先生教他们识字,他们要用心,以后就到铺子里当掌柜。”
“这——”
“老苟,你要是不满意,我给你银子总成吧?”
“不不不,我老苟要饭几十年,还从未遇上一件好事,陈公子,你容我缓缓,这是真的吗?”
“怎么,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我是家中独子,这家业以后便是我的,今儿你救了我,安排个差事也算是情理之事,你的儿子,你的干儿子,往后也不用要饭了。”
“真不用要饭了?”
“不要了,不过有一点,进了陈家门,这姓得改,这是规矩。”
“改,肯定得改,我早就不想要这姓了,这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得这个姓,被人叫了几十年的狗。”
“以后你就叫老陈头,你两个儿子,一个叫陈明,一个叫陈亮,如何?”
“好啊,只要是陈公子起的名,叫阿猫阿狗,都是咱的福气。”
“你怎么又提到狗了。”
“唉,习惯了习惯了,陈公子,你的马我已经寻来了,咱们回家吧?”
“这一趟,鹿没抓着,命差点没了,娘亲估计也想念了,走,回家。”
二人上了马,正要离开,却被一棵树给吓住了。
“公子,那树上有东西。”
“瞧见了,好像是个人吧,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是人,像是个死人,被钉在树上了。”
“走,上前看看。”
一棵桫椤树上,被钉了一名年轻女子,女子身着白衣,被血染红,蓬头盖面。
“走,报……报……报官……”
夔州多有强盗出没,常发命案,但长相美艳女子被钉在荒郊野外之事,还是百年来头一遭,陈公子报案之后,夔州府负责司理参军王贵,带着一众捕快前往案发地,属地南平县知县马善长也带着县府一众官史赶到。
州府和县府都带了一名经验丰富的仵作,一名老黄,一名老平头,均为六十岁,二人在众捕快的帮助下把尸体取下来,开始就地验尸。同为仵作,但州府高一级,老平头自然是要让老黄主理,但二人干活之前少不了一番礼节。
“这是南平辖内,当由你来主理。”
“南平也属州里管,你是上差,自然由你主理。”
“昨儿多喝了几杯,腿脚发软,怕有差池,还是你来。”
“巧了,这几日我头昏眼花,吃了几副药都不见好,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知县都来了,我不能不来,上差既然在此,我打打下手就成。”
“那就班门弄斧了。”
“我得好好学学。”
二人客气一翻之后,拿来香烟,就地简单地举行了祭祀。
仵作虽为贱活,但也是难干的活,得懂医术,懂武术,甚至要懂方术,因此仵作也是受人尊重的职业,在案发现场,即便是剌史老爷,也要尊重仵作三分,而且查案断案的关键,就在于仵作的手艺。
不一会,一份尸检文书送呈到五十步外的王贵手上。
女,二十五岁左右,五尺十寸,略重百斤,着丝绸好料,桃脸,大眼,鹰鼻,薄唇,口舌齐全,脖有勒痕,左胸贯穿伤,凶器为一根特制铁钉,钉长两尺,前胸伤宽两寸,后胸宽一寸半,死者生前有行房事,腹部有轻微抓痕,背部有陈旧抓痕。
夔州境内,面容如此美貌之女少之又少,从衣着而来不失贵妇之身,在场官史均不认识此人,只得唤作是无名氏。
王贵将文书递给一旁的捕头赵五六,赵五六恭敬接过,看了又看,摇了摇头。
“王司理,这人死得好生蹊跷,明明是勒死的,又被钉在此处,这是为何?”
“想必是不守妇道,被加以惩戒。”
身为一州主理刑狱的官史,王贵深知此案复杂性,但报案之人是他的外娚,又是剌史侄儿,他不得不思量在案发现场的态度,万一此案与陈家有关,由南平县来办理,岂不是成了祸患。
比狐狸还狡猾的马善长,自然看出上差的心思,随即来了招顺水推舟。
“王司理言之有理,此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虽说此地属南平管辖,本应由南平县衙办理此案,但死者身份不明,案情复杂,州府上差亲自来办,实属对下属的体恤,那就有劳王司理将此尸体带回州府细查,南平县不予记录。”
“好吧,既然案情复杂,是得好好查查,赵捕头,就近找些遮掩之物,岂莫节外生枝。”
赵五六有些懵,但上差给了命令,只得带着手下搬运尸体。
马善长则带着一众官史与王贵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