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庄有煤山百余座,各山有主,大多由马家掌控。朝廷设有矿监,有监税使一人,副使二人,主薄一人,税史十余人。由于马儿庄又出陶器,来往商贸多,故而矿监又兼有衙门征税权,煤矿缴纳两成税,陶器官家制品不交税,市场商品一成税,其余商品入马儿庄要交官税不等。
早几辈人时,马家有人在朝中做大官,向天子请求采煤烧窑,制作陶器,得以圣旨,那时并没有矿监,后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国库空虚,知道马儿庄有煤矿,曾想公占,但开采难度大,矿工易死亡,出现不少冤案,于是就把开采权交给了马家,并设置了矿监,与马家共治共管,并由马家指派一人担任主薄,世代相袭。
虽说矿监权势大,但在马儿庄还是马家人说了算,现任主薄便是马鸣风的弟弟马鸣海,二十五岁便进入矿监,税史半数也是马家人。矿监小史们虽说拿朝廷俸禄,但马家暗中有规定,主使每年一人五百两,副使每年三百两,其余小史一年一百两。这些银子,都是马家供给的,说是喜钱,而商贩为了少缴税,往往会行贿税史,一年下来多则千两,少则百两,税史们靠着手中的权势,吃香喝辣,浸泡于酒色之中。
为了管住这一帮官史,马鸣风设了红楼,聘来外籍美艳女子数十人,载歌载舞,监所里夜夜歌舞,官史们个个红光满面,过得像神仙一般。
马家权势得以稳固,还得从十五年前的一桩大事说起。
虽说方圆百里都由马家管辖,每年按照土地向朝廷缴税,但家族太大,外姓太多,就形成了分割局面,加上外部势力的涌入,马儿庄一度被划为东南西北四片,马家权势最弱时只掌管了东部,其实三部由黄、柳、王三姓掌控。
当中,又数王姓最为强制,相传是皇亲贵族,实力雄厚,不到几年,就招募了千人矿工下井,声势浩荡。然而,由于太过心切,不熟悉地势,外籍矿工又没有经验,王家矿场开采半年,就发生坍塌事件,两百余矿工被困井下,挖了三日,只救出十余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有着官家背影的黄柳二姓借机发力,朝中大员弹劾王姓,天子大怒,命人严查,随后下令不准深井开采,矿场死十人即封矿。
王家失利之后,矿山回到了马家手里,与黄柳二姓共分江山,但矿监大部分是黄柳二姓的人,马家每年要缴不少税,而且矿监只报马家矿难,不报黄柳二姓的矿难。
这一年端午,马家矿发生坍塌,数十人葬身矿下。
夜里,急报送至马鸣风床头,他急忙带领人奔赴矿场,封锁消息,后找来矿工家眷,重金安抚,平息了危机。而此事传到了矿监耳朵里,借机发难,黄柳二姓带着上千矿工奔赴东南部,要挖坟验尸,马家人极力反抗,双方在峡口大战,最后马家人以人数优势而胜,各有死伤。
消息传到宫里,各打五十大板,马家攀附上一位贵妃,说了些好话,天子派钦差暗查,得知矿监与黄柳二姓勾结陷害马家,于是下令自治,由马家统一管辖煤矿。经历了数十年的争斗,牺牲了上百条性命之后,马家终于统治了马儿庄。
然而,有人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有人肝肠寸断。
马儿庄的西边有一座孤山,上面埋葬了成百上千矿工,大部分是外籍的,矿监未设前,矿工没有登记,死了便草草埋葬,不知为何人,不知来自何方。
杨秀才凭空消失,也与那孤山无数冤魂有着莫大干系。
这些年来,矿上总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矿监登记的失踪人数已有五十余人,大多是外籍,马儿庄本地人口也有十三人。
看着失踪名册,梅八丈感叹道:“入公门时,听师父提起过各地矿难事件,工部每年上报人数不过百人,如今看来,层层隐瞒,这死于矿难的百姓,仅这马儿庄就不止百人,各级官史为保乌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不知民间疾苦,这矿工一下井,生死不知,每年做工所得不过五十两,一条人命不过百两,命贱如蝼蚁,真是可悲。”
马望道:“是啊,这正是我不经手马家生意的原因之一,外面是一个世界,矿山又是一个世界,虽说马家对矿难者抚恤丰厚,但毕竟是人命,梅兄,我请你来,只是想查出杨秀才生死,不想牵扯太多,商场如战场,你我无法改变这规则。”
然而,从老煤工常顺提供的线索来看,杨秀才失踪一案,与马虎儿子马言有着莫大干系。
夔州杨梅山案,徐公本是好意,不料查到自己身上。如今马儿庄陶蛹案,又牵连到马家人,梅八丈深知六月飞雪不简单,这当中肯定不止杨秀才的冤案,那无数埋葬孤山的亡灵,定是想有个说法,但此事牵连皇亲国戚,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一边是无数冤死的百姓,一边是手握生死的权势,陶蛹案千头万绪,暗藏波涛。
得知梅八丈到来,马鸣风为其接风洗尘,席间自然也提到了陶蛹案,这位智慧与武力并存的长者,七十有余仍不减雄风,小妾三十出头,虽落座首席却不敢言语,马智与马延夫妇,则与马望夫妇有些生分。
马鸣风正房育有三子两女,二房有一子一女,如今三房有喜,暗中马家子女财产与权力之战无形拉开,特别是马鸣风现在的三房,可谓是心机慎密,一进门就争得了不少地产房产,让另外两房的子女嫉妒。
族人争权夺势,后院起火,马鸣风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助兴的舞女。
梅八丈杯中的酒,有些苦涩,他与马望是好友,是那种不愿意被世俗束缚的人,但只能在世俗中被这些无聊之事缠绕。
突然,那领舞的妖艳女子腾空而起,众人以为是表演绝技,一阵叫好,刹那间,那女子打出一缕银光,直奔梅八丈面目。
酒杯飞了出去,将暗器阻止,掉在地上,是舞女头上的银钗。
马家人并未觉察,大数人还在叫好,似乎已被舞女的面容所迷惑。
身上的飘带缠在了院中的大树上,人就荡了过来,荡在首桌上方,双后持了两把匕首,直剌梅八丈。
“大胆——”
马鸣风一掌拍出,拍中那舞女之腰,人便飞了出去,但那匕首却转了弯。
剌客人是假,杀马鸣风小妾是真,舞女忍着这一掌,抛出了双匕,令人不及阻挡,尽管梅八丈及时出手,也只挡下了一匕,另一把则直没小女主人的胸膛,未叫喊一声,便往后倒去。
一边,众人正在捉拿舞女,却见她口吐白沫,似乎早已服毒。
接风宴变成剌杀,梅八丈只好随马望回匠楼,夜里,马鸣风派人来请,梅八丈只好又来到马府。只见马鸣风面目憔悴,短短几个时辰似乎老了许多。
“八爷曾是公门中人,还是太子待召的贵人,我儿能与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是马家祖辈修来的福气,今日本想好生款待,不料出了家丑,我马鸣风英雄一生,到头却落此凄惨结局,真是可悲,这么晚请八爷来,有一事相托。”
“马庄主,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是晚辈,有事你请讲。”
“听闻八爷至今未续弦,我有一女,名为云嫣,尚不在族谱中,今年二十,想托付于你。”
“这可使不得,我虽未再娶,可如今我与巧巧结为夫妇,怎能对不起她。”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我时日不多了,今日剌杀一事,并非外人所为,也罢,争来抢去,就是为了那些财产,八爷放心,虽为私生,我待她不薄,嫁妆也够你们用一辈子。”
“前辈三思,如让我照看云嫣妹妹可以,但终身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我不强求,有你这句话,我死也能瞑目了,她就在马儿庄北边的张家窑,明儿你便带她走,我会让马忠国领你去,一切都已安顿。”
“明儿就走,前辈,这陶蛹案不查了吗?”
“马家的事,自然马家人来办,你是外人,又是义士,我可不能让你搅和进来。”
“可我答应了马望要帮忙。”
“唉,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些儿子,只有马望最狠毒,他已密谋已久——”
“他,怎么会?”
“八爷,我还要操办丧事,云嫣之事,就拜托了。”
“前辈,你要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