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梅八丈在京城一案成名,仅用三日便抓住剌杀王妃的凶手,因此,天子准备召见梅八丈,封为御捕。如不是宫中变故,梅八丈的人生,或许不至于漂泊江湖,他应该加官进爵,做个好官。
待召那天,梅八丈在宫门前遇上了马望,二人相约次日在城中一家牛肉馆喝酒,那是梅八丈常与兄弟们去的地方。或许因为未被召见,梅八丈心中郁闷,与马望倾诉,马望却不以为然,教授他看淡世俗之法,二人喝得大醉,携手上了城楼,要不是梅八丈识得守城门的官员,恐怕早就下了大狱。
相识有一年,马望前来拜访,带来了喜事。
“柳家府上传出话来,要为二小姐招亲,此女乃京城十大美人之人,兄台为何不去一试?”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介武夫,怎么配得上这千金小姐。”
“此女不但长得好看,还一身的文采,如娶得此人,此生无憾。”
“那马兄为何不去?”
“实不相瞒,我与之相识,她仰慕的是大英雄,就是梅兄这般人。”
“你就别取笑于我了,既是京城千金小姐,门槛想必都被塌破了,哪轮得到我。”
“兄台就说想不想娶她,想娶,我便成人之美。”
“当然是想,可这也就是梦,马兄,你来得正好,兄弟们在城外捕得一只山羊,想必已经炖好,你留下来吃饭,我们喝一杯。”
“好啊。”
柳氏是名门望族,提亲的人自然不少,但柳二小姐偏偏就相中了梅八丈,令皇亲贵族十分震惊,一个千金小姐,一个小捕头,怎么可能幸福。然而,柳府同意了这桩婚事。
于公,马望任编修时,说了不少梅八丈好话,使梅八丈能升任总捕头;于私,马望是梅八丈和柳二小姐的媒人,甚至今天的张巧巧,也是马望提及,柳二小姐死后,马望劝梅八丈寻找张巧巧。
有一日在宫中,马望偶遇张巧巧,二人闲谈几句,马望得知此女与柳二小姐一样,仰慕梅八丈这样的英雄人物——那时,梅八丈已经闻名京城和朝野。
如今马望有求,无论如何,梅八丈都应该出手相助。
但马鸣风的一番话,令梅八丈担忧起来,虽说陶蛹案与人命相关,但马儿庄上下,是马家在管,这是别人的家事,如今马鸣风的小妾被剌杀,想必也是家产之争引起,清官难断家务事,马家的这潭浑水,他真不想蹚。
张巧巧一眼便看出梅八丈的顾虑。
“八爷回来后就闷不作声,想必是遇上为难之事,马编修请你来,恐怕不止为了查案,我看这两日到匠楼来找他的,都是马家说得上话的人,可不像是不问生意那么简单,方才我在外面走动几步,听庄上的下人们私下议论,当初马庄主要娶小妾,马编修强烈反对,马庄主便作罢,后来不知怎么的,这马编修又主张了。”
“想必,是马鸣风应允了马望什么,又或是马望手里有马鸣风什么东西。”
“再有什么,也不至于请凶杀人,他们都说这杀人的凶手,是马编修请的。”
“是谁请的,现在不能定论,你我已无官职,就当来马儿庄游玩,岂莫生事。”
“可你似乎已经答应了马编修要查陶蛹案,马庄主定是让你不查,这父子二人,一左一右的,到底是何用意?”
“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办了,已经把她安顿好了,马家的大掌柜一道去的,他儿子马顺心在那守着。”
“马鸣风把云嫣托付给我,难道他——”
“八爷,你是在想,这父子二人会不会撕破脸皮?”
“嗯,我看这匠楼,明着是陈列匠人的手艺活,暗中却有一股杀机,马儿庄那些外籍人,还有那个神秘的商贩,与马家人有着奇妙的关联,这戏楼已经搭好,就看这些人怎么唱戏,你方唱罢我登场,马鸣风的小妾被杀了,他会不会把家产给分了,他的几个儿子,恐怕要彻夜难眠了。”
如梅八丈所料,马家一场财产争夺大战,因为马鸣风小妾被剌而拉开帷幕。
马鸣风急着让梅八丈把私生女云嫣带走,并给了许多的钱财,而对于二房,却没这么慷慨,甚至说有些讨厌,小妾的灵堂中,只有长子马智一家,次子马延一家前几日便出门探亲,而马望夫妻又以招待贵客为由不去守灵,马家各个山头的主事纷纷到匠楼拜访,并不是因为马望请来了神捕,而是他大有可能继承家业。
这一夜,马儿庄灯火通明,似乎所有人都在为马三夫人丧事所忙碌。
天色刚明,马忠国便来敦促梅八丈,这位大掌柜是马鸣风的堂弟,在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正因为有他智慧的管理,马家的生意才能立于不败。然而此时,年过六旬的马忠国神情有些沮丧。
“那年,庄主大病,看遍名医,病入膏肓之际,马望不知从何处求来了一道偏方,将庄主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我那嫂夫人死得早,曾留有遗言,要让马望当家,那时马望还未高中,只有十五岁,庄主便应了,后来马望又治好了庄主的病,他无欲无求,庄主就写了遗嘱,由马望继承家业,这些年来,虽说马望不管族里的生意,其实暗中操控,他私下与京城的富商勾结,贩卖陶器,以次充好,被查过好几次,都侥幸躲过,庄主并非不知情,他深知马望城府,本想让马延牵制马望,却适得其反,这马延与马望串通一气,唉——”
这一番话,道尽马家父子兄弟间的利益之争。
马鸣风并不傻,但为何单立马望为继承人,他的儿子们,又将何去何从?
然而,精明的梅八丈从马忠国的话里,觉察出一丝破绽。既然马望继承了家业,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人做生意,为何就成了与“外人勾结”的罪名?近日梅小一也打探得知,是马智暗中贩卖陶器,还被马鸣风当众责罚。马望与马鸣风的矛盾,归结于马望带好妹回来,让马鸣风不得不退了与柳家的婚事,失了面子,而马鸣风纳第二个妾时,马望又阻止。
为子不孝,为父不仁。
眼下,马家正大办丧事,马鸣风托付梅八丈带云嫣离开,似乎马儿庄要发生大事。
马忠国又道:“离此地有一小集,名为柳家集,庄主与柳家有些渊源,云嫣已经送了去,八爷前往时,自有人接应,可在那呆上几日,小儿顺心会跟随左右,服侍云嫣。”
梅八丈道:“云嫣乃一女子,为何没有女眷随行,反而让——”
马忠国道:“实不相瞒,小儿与云嫣自小就玩在一起,说得上话,兄妹间也有照应。”
梅八丈道:“既然马家都能管好云嫣,为何还托付与我,我漂泊江湖,居无定所,马庄主这个差事,我可没答应,再说了,我已有家室,带个女眷,还有家兄,多有不便,马庄主的意思,不就是让我离开马儿庄嘛,我走便是,用不着这般理由。“
马忠国道:“八爷误会了,庄主已将云嫣许配给八爷,你要不带她走,她便没有路可走,小儿陪着,只是送一段距离,并非要一直跟着,出了柳家集,一切命数,只看天意了。“
梅八丈道:“我可没有答应庄主,这事也不能一厢情愿。“
马忠国道:“眼下庄中大事,八爷义薄云天,先帮这个忙,日后必有好报,你可不娶云嫣,但务必救她一命,拜托了。“
说完,告辞而去。
屏风后,张巧巧缓缓走出,脸上挂着一缕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