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客栈已经没了客人,自棺材里搜出大善人赵昱的人头之后,客栈的名声一落千丈,官府张贴了封条,一家人只好出了客栈,回到家中,而官府并未放过这一家,而是派了差役在夏宅周围,谨防疑犯逃跑。既然州府认定老夏一家是疑犯,为何不抓起来,这与南先后有莫大关系。
一州虽由剌史管辖,但夏州城另有规则,南北自治,由主事判定罪罚,再交由官府。像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有数双眼睛都证实官无名在老夏客栈住了多日,凭着一副棺材就认为老夏一家是凶手,不合常理。何况,老夏曾是城北的主事,如果他动了手,意味着城北与城南开战。
赵昱一死,长子赵孝廉继位,成为城南之主。国公府事发,赵家不想卷入这场动荡之中,撤出功德钱据点,也没有追究老夏客栈的事,低调地置办了丧事。
城内外的功德钱取消了,但城南赵公庙中的还未取消,但香客稀少,老马的生意自然就冷清了,他买了些酒菜,请宋仲达来喝酒,这些天伍江河腿犯了毛病,行走不方便,但宋仲达分的功德钱,也送去了一份。二人看不懂夏州的光景,人过黄昏,在乎的也就不多了。
“黄通判派人来了,查看账目,此人真是个吝啬鬼,生怕我贪了一分钱,现在各地的功德箱都收了起来,就只剩下赵公庙这一处,可这赵公庙是赵大善人出钱修的,祭祀的是赵公明,那是赵家先人,黄通判拿这个钱,就不怕报应?”
“功德钱收了这些年,也不见达官贵人遭报应,老马,国公府出事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那是国公的胞弟,害死了国公,假冒其身,把嫂侄全杀了,真是毒辣,要不是那个神捕,这国公府的冤案恐怕难以伸张。”
“也是此人坏了这功德钱。”
“话可不能这么说,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在八爷来夏州边界时,雷公就劈了赵大善人的功德碑,赵家气数尽了,碑一倒,赵大善人就被杀了,这都是天理。”
“我听说赵大善人之死,另有蹊跷,说是赵家人自己买的凶。”
“啊,真有此事?”
“你想想,官无名在老夏客栈住这么久,南先生定是给官府通了气,要不然后面杀了赵大善人之后,老夏为何没有下狱,这不明摆着买凶的不是城北的人嘛,说是赵大少弑父,一个月前,有人在集市上看见赵大少与官无名在谈事。”
“这些话可不能说,传到赵家人耳朵里,哪还有命。”
“话是王顺说的,别人说,我还不信。”
“看来,真有其事,赵家明着行善,暗中行不义之事,玉皇大帝下旨,让这赵家人自食其果,对了,这个杨灵儿还有戏吗?”
“我看没戏,据说后来出银子的是老夏。”
“老夏,怎么又是他,什么事都插上一脚。”
“他那个儿子憨憨的,花了这银子,买个儿媳,有何不可。”
“倒也是这个理,不过,这老夏为何不做城北的主事了?”
“我哪知道,老爷们的事,不是我们这种喽啰能打听的,一把年纪了,守了这么多年的功德箱,也该歇歇了。”
二人喝着喝着,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次日,庙中道士打扫房间,发现二人身体冰凉,已过气多时,于是急忙禀报观主,没多久,马宋两家人便来收拾遗体,哭哭啼啼。
观主在门前做法,却忘记收利是银子,有些懊悔道:“这老马收了半辈子的功德钱,临走也不进庙烧柱香,他的儿孙也是,这么不懂规矩。”
一日之内,守碑人老马,老八仙宋仲达和伍江河,以及城门守卫王顺,都离奇死亡。
与功德钱有关联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在正月的家中,庆国公的二公子在郎中的医治下,缓过神来,提起这些年来的遭遇,双目含泪,令在场的人无不怜悯。假国公入府后,开始肆意屠杀,对不顺从之人下了毒手,几日间几位公子及家人失踪,二公子以外免受一劫,却闻国公丧讯,急忙回家守孝,被国公关进了地下牢狱,足有二十年,妻儿早就丧命。
骨瘦如柴,眼神空洞,年过半百,二公子已成行尸走肉。
梅八丈道:“公子,事已至此,那假国公仍在,与剌史等官员狼狈为奸,如不铲除,还会危害百姓,我已密报朝廷,不出三日,定有援兵,届时夺回国公府,还国公一世清名。”
二公子道:“名,又有何用,一切都没了,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童如九嘲讽道:“亏你还是国公的公子,这么没出息,你那叔父屠你家人,夺你家产,难道你被囚怕了,甘愿为奴,这种血海深仇都能忍,枉为人子。”
二公子反驳道:“诸位出手相救,我自是感激,可他们只手遮天,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梅八丈道:“公子放心在此静养,不久便见分晓,到时你是证人,可不能回避。”
二公子道:“如能手刃那恶人,还望给我一个机会。”
梅八丈道:“擒此人容易,但我想的是一网打尽,还夏州一片净土。”
二公子冷笑道:“朝纲不稳,又何来天下净土,恩人,当下之国,病入膏肓,民不聊生,用不了多时,民必会反,战事必起,诸位行侠仗义,岂又能还天下净土。”
梅八丈道:“是啊,公子一话道尽天下事,但人不努力,又岂知明天的路如何。”
城南繁华之地,商贾云集,地产水涨船高,拥有一条街道的幕后主事黄觉,此时正躺在年轻小妾的怀中,喝着上好的美酒,享受着人间极乐。
房门被推开,小妾吓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手中拿着一把刀,刀上正滴着鲜血。
黄觉已醉,眼神朦胧,笑道:“你是何人,可知我是夏州通判黄觉。”
来人道:“找的就是你。”
黄觉脑袋上被刀柄敲了一下,眼前一黑,富华富贵便消失了。
剌史府上,王有德看着一份名单,满意地点了点头,与功德钱有关的人都被清除,即便账本落入他人手中,证据不足,反倒成了诬陷,到时再给上差送些银子。
“报,钦差来了——”
王有德一怔:“钦差,哪来的钦差?”
差役道:“是个女的,不,是个公主,带着大队人马,手持天子令和文书,已经入大堂了。”
王有德吓了一跳,如做梦一般,急忙令人换上官服,到大堂拜见。
货真假实的天子令,盖有天子印信的文书,以及一块足以令所有大臣都脚软的腰牌,事实证明,来到夏州的这位钦差,正是前朝长公主。
传闻,其五岁便离宫,不知所踪。
“夏州剌史王有德,拜见长公主。”王有德跪拜在地,全身颤抖。
长公主道:“这位是镇北将军苏曾,这次随我前来,是奉了天子令,彻查夏州功德碑一事,王有德,你可知现任庆国公,是其胞弟假冒?”
王有德一怔道:“假冒,奴才不知,奴才有罪,治下生知,惊动了圣驾。”
长公主道:“夏州私立功德钱,在你的治下,确实有罪,把信印交出来吧,苏将军,有劳前往国公府,将那假冒之徒抓到堂上问话。”
苏曾道:“遵命。”
王有德瘫在地上,却想着推卸责任:“长公主圣明,功德钱之事,全是那通判黄觉主使,我已劝告多次,他就是不听,仗着当朝宰相是他叔父,我也拿他无可奈何,请长公主明察。”
长公主道:“放心,圣上御赐的神捕梅八丈自会审理。”
王有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日,夏州府剌史和通判,国公府一干人等,被五花大绑,跪在州府大门前示众,门前贴了告示,自即日起,任何地方不得私设功德箱,并将假国公一事,州府官员与望族勾结,草菅人命之事,多达百条罪状陈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