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皂成试卖,脚夫认新物
书名:卤香定九州 作者:无罪之夜 本章字数:4893字 发布时间:2025-09-30

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沾在巷口老梧桐的叶脉上,像撒了把碎星子。王财揣着用麻布层层裹紧的五块黑肥皂,脚步轻快地往城南码头赶。他身上还带着昨晚熬皂液时没洗干净的碱味,袖口磨破了个月牙形的小口,露出里面打了三层补丁的粗布里衣,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这五块黑疙瘩,是他耗了三个通宵才熬成的,能不能甩掉“码头说书乞食”的名头,靠自己的手艺活下去,全看今天这一遭了。


巷子里的早点摊刚支起来,张婶的葱油饼在铁板上滋滋冒油,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王财肚子咕噜响。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半个冷馒头,那是昨天给店铺打水打扫卫生换来的,现在还带着点体温。王财咬了咬嘴唇,把口水咽回去,脚步又快了几分。


城南码头早就是一片喧腾。浑浊的汴河水拍打着青石板石阶,卷着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和碎草,泛着昏黄的光。十几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夫们赤着脚吆喝着搭跳板,粗粝的嗓音混着河水的哗哗声,像一首没谱的曲子。脚夫们大多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扛着捆得结实的桐油桶、绸缎箱子往岸上搬,脚步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噔噔”的闷响。


地上到处是散落的草绳、磨破的麻布片,还有脚夫们随手丢的烟蒂。空气中的气味杂得很——有桐油的油腻味,混着河水的腥气,还有远处铁匠铺飘来的铁屑味,偶尔能闻到早点摊飘来的葱油香,却被那股挥之不去的桐油味盖了大半。王财站在码头入口的老槐树下,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蹲在石阶边的一个汉子。


那汉子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得像头犍牛,肩膀宽得能扛两桶桐油,光着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凸起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他正低着头,用一块黑乎乎的破布使劲擦手,那布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边角都磨出了毛絮。汉子擦得格外用力,胳膊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可手上的桐油污渍半点没少——深褐色的油垢嵌在指甲缝里,手背的纹路里全是黑印,连手腕上都沾着一圈油,擦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更脏的痕。


“呸!这破油粘得跟狗皮膏药似的!”汉子终于耐不住性子,把破布往地上一摔,粗眉拧成个疙瘩,骂了句粗话。他抬起头时,王财看清了他的脸——棱角分明,额头上有道浅浅的疤,是早年扛货时被木箱磕的,下巴上留着点短胡茬,沾着点早饭的米汤印。王财认得他,这是码头里有名的脚夫赵大胆,力气大,为人仗义,脚夫们都愿意跟他搭伙干活,连码头的把头都让他三分。


王财攥着油纸里的肥皂,手心瞬间冒出了汗。他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冷馒头又往里面塞了塞,紧走两步凑过去,声音有点发颤,却透着股认真:“这位大哥,您别急,我这儿有个玩意儿,说不定能把这油污洗干净,您要不试试?”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那块黑黝黝的肥皂。这肥皂是用猪油、碱水和少量皂角粉熬的,表面不算光滑,还带着点熬制时留下的细小气泡,颜色像深冬的夜空,摸起来软乎乎的,带着点淡淡的碱香,和码头边的石头确实有几分像。


赵大胆抬眼瞥了眼那黑疙瘩,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声音像破锣敲在木板上:“你这娃,怕不是饿糊涂了?这破石头能洗手?”他说着,还把手往王财面前伸了伸,那股桐油的油腻味直往王财鼻子里钻,“我这手上的油,昨天用了半块皂角,煮了热水搓了半天,手都搓红了,还是这德行。你别拿我寻开心,赶紧走,别耽误我干活。”


王财赶紧摇头,把肥皂往他手里递了递,眼神亮得像燃着的小火苗:“大哥,这不是石头,是我自己做的,叫‘肥皂’。您就试一下,不要钱!要是洗不干净,我赔您一个热馒头——就是巷口张婶做的葱油饼旁边的馒头,刚出锅的,热乎着呢!”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怀里的冷馒头隔着粗布衣裳,能摸到一点圆圆的形状。


赵大胆盯着王财看了半天——这娃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个子不算高,脸有点瘦,却透着股倔强,眼神里没半点虚浮,倒像是真把这“肥皂”当宝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块肥皂。手指刚碰到,就觉得和石头不一样:软乎乎的,表面滑溜溜的,指尖还沾了点淡淡的碱味。


“这玩意儿……还真不是石头?”赵大胆捏了捏肥皂,眉头皱了皱,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子碱味,能洗干净油?”


“您沾点水搓搓就知道了!”王财赶紧指了指旁边的河水,声音里透着期待。


赵大胆站起身,走到水边弯腰捧了点河水——汴河水有点浑,里面飘着点碎草,但他也没在意,把肥皂往湿手上一抹,然后双手使劲搓了起来。刚开始他还带着点敷衍,手腕没怎么用力,可搓了没几下,就觉得手上冒出了好多白白的泡沫,像冬天里的雪沫子,轻飘飘的,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一点都不硌手,反而滑溜溜的,比用皂角搓舒服多了。


“哎?这咋还能搓出泡泡?”赵大胆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他把泡沫往那些油污重的地方抹,指甲缝里、手背的纹路里,都用泡沫裹得严严实实,连手腕上那圈油都没放过。


周围几个歇脚的脚夫见了,都凑过来看热闹。留着山羊胡的张老二扛着个小包袱,凑到最前面,眯着眼睛问:“大胆哥,这啥玩意儿?还能搓出白泡泡?莫不是啥稀罕东西?”


“不知道,这娃说叫‘肥皂’,让我试试能不能洗油。”赵大胆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没停,搓得泡沫越来越多,连胳膊上沾的点油污都被泡沫盖了住。


旁边的李二娃是个年轻脚夫,刚扛完两箱布,正擦着汗,见这阵仗也凑过来:“我娘总说我手上的油洗不干净,要是这玩意儿真管用,我也买块回去给我娘试试!”


赵大胆搓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直到手上的泡沫都变成了浅黑色,才弯腰把手伸进河水里冲。浑浊的河水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带着泡沫和黑色的油污,把水面都染黑了一小块。等他把手抬起来的时候,周围的脚夫们都“哟”了一声,连赵大胆自己都瞪大了眼睛。


刚才还黑乎乎的手,现在居然干净了大半!那些顽固的桐油污渍,只剩下几道淡淡的印子,用手一摸,不仅不油腻,还滑滑的,比用皂角洗得还清爽,连之前搓红的地方都不疼了。


“乖乖!真管用!”赵大胆盯着自己的手,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突然找到了丢了的银子似的,转头看着王财,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玩意儿也太神了!比皂角好用多了!”他说着,还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搓了搓,确认手上真的不油了,才稀罕地把那块用了一半的肥皂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王财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大哥,这就叫‘肥皂’,是我用猪油、碱水和皂角粉熬的,专门洗油污的。一文钱一块,这个沾水就能搓,方便得很!”


“一文钱?不贵!”张老二赶紧凑过来,指着赵大胆手里的肥皂问,“娃,这肥皂能洗衣服上的油不?我昨天搬油桶,裤子上沾了一大块油,回家让我老婆子搓了半天,还是黄印子,洗不掉。”


“能洗!”王财赶紧点头,从油纸里又拿出一块肥皂递过去,“衣服上的油、布上的油都能洗,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能试试!”


张老二接过肥皂,也学着赵大胆的样子,沾了点河水搓了搓,然后在自己裤子上的油印子上抹了点泡沫,使劲搓了几下。等他把裤子凑到河边冲了冲,那道黄乎乎的油印子居然浅了不少,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真能洗掉!”张老二高兴得直拍大腿,赶紧从怀里摸出一文铜钱,塞到王财手里,“娃,这肥皂我买了!以后再也不用愁衣服上的油洗不掉了!”


李二娃见张老二买了,也赶紧挤过来:“我也试试!”他手上也沾着不少油污,接过王财递来的肥皂,沾水搓了几下,手一下子就干净了。“真好用!”李二娃笑着掏出一文钱,“我买一块,回去给我娘用,她肯定高兴!”


还有个叫孙老六的脚夫,是赵大胆的同乡,平时跟他一起搭伙扛货,见赵大胆和张老二都说好,也不犹豫,直接掏出一文钱:“我也买一块,以后扛完油桶,再也不用愁洗手了!”


不一会儿,王财带来的五块肥皂就卖出去了五块,手里攥着五枚沉甸甸的铜钱。铜钱被汗水浸得有点凉,边缘磨得光滑,硌在掌心里,却让王财觉得比什么都踏实——这可是他靠自己的手艺赚来的第二笔钱,当时第一笔是通过讲故事靠打赏!


赵大胆看着王财手里的铜钱,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把王财拍得晃了一下,却一点都不疼。赵大胆笑着说:“小子,你这肥皂是个好东西!明天你再做几块来,我肯定买,而且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兄弟——都是干我们这行的,手上身上全是油,都用得上这个!”


“谢谢大胆哥!”王财赶紧鞠躬,心里暖乎乎的,眼眶都有点发热。他在码头讨生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他。


正说着,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这不是前些天在码头边给人讲故事换馒头的乞丐吗?怎么着,现在学会卖破烂了?”


王财一听这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转头一看,果然是刘三——这是码头附近有名的泼皮,三十来岁,长得瘦骨嶙峋,却总爱穿件不合身的绸子褂子,头发油乎乎的,脸上带着道刀疤,平时不干活,就靠抢别人的辛苦钱过活。王财吓得往后缩了缩,手里的铜钱攥得更紧了,指节都有点发白。


刘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嘴里叼着根草,斜着眼睛瞥了眼赵大胆手里的肥皂,又瞄了瞄王财攥着铜钱的手,嘴角撇了撇:“就这破黑疙瘩,也有人买?真是瞎了眼!”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抢王财手里的铜钱。


“给我,不然的话,你以后别想在这码头摆摊!”刘三的声音恶狠狠的,“这里的地盘,可是我说了算,你个小乞丐也敢来这儿做生意?”


王财刚要往后躲,胳膊突然被人稳稳扶住了。他回头一看,是赵大胆站到了他身边。赵大胆比刘三高了大半个头,往那儿一站,像一堵厚实的墙,把王财挡得严严实实。他瞪着刘三,眼睛里像冒着火,声音沉沉的,带着股威慑力:“刘三,你欺负一个半大的娃算啥本事?”


刘三被他瞪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还嘴硬:“赵大胆,这是我跟这小乞丐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少多管闲事!”


“他是我认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赵大胆攥了攥拳头,胳膊上的肌肉鼓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他的肥皂我保了,你今天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或者敢碰他的东西,我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周围的脚夫们也都围了过来。张老栓捋着山羊胡说:“刘三,你别太过分了!大胆哥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走!”


李二娃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拿着刚买的肥皂:“就是!人家娃卖个肥皂容易吗?你整天就知道抢别人的钱,丢不丢人?”


孙老六更是撸起了袖子:“刘三,上次你抢我工钱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要是再闹,我们今天就替码头的兄弟们好好教训教训你!”


刘三看着赵大胆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怒目而视的脚夫们,心里顿时没了底。他知道赵大胆的力气——去年有个泼皮跟赵大胆抢活,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躺了三天都起不来。现在这么多脚夫围着,他要是真闹起来,肯定讨不到好。


刘三咽了口唾沫,脸上的凶相一下子没了,却还嘴硬地骂了句“晦气”,狠狠瞪了王财一眼,然后转身就走。走的时候慌慌张张的,还差点被地上的草绳绊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引得周围的脚夫们一阵哄笑。


看着刘三灰溜溜的背影,王财松了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对着赵大胆又鞠了一躬,声音有点哽咽:“谢谢大胆哥,还有各位大哥……要是没有你们,我今天就麻烦了。”


“谢啥?都是兄弟!”赵大胆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说,“以后你在这码头卖肥皂,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明天你多做几块来,我让兄弟们都来买,保准你卖得光!”


张老二也笑着说:“对,娃,你这肥皂好用,我们都用得上。明天你早点来,我把我隔壁的老王也叫来,他昨天还说手上的油洗不掉呢!”


李二娃凑过来说:“我也叫上我堂哥,他在东边码头干活,也能帮你卖几块!”


王财听着这些话,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得发慌。他攥着手里的五枚铜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摸了摸手里的麻布——虽然肥皂卖完了,但这麻布是他特意捡来的,还能留着下次用。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金色的光洒在码头上,把河水照得波光粼粼,也把脚夫们的脊梁染得发亮。王财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脚夫们又开始忙碌起来,赵大胆正扛着一个大桐油桶,脚步稳稳地往岸上走,张老二和李二娃跟在他后面,有说有笑的。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铜钱,那五枚铜钱被他的手心焐得暖暖的,像是揣着五颗小小的太阳。王财咧开嘴笑了——原来这肥皂生意真的能赚钱,不仅能赚钱,还能认识这么多仗义的脚夫兄弟,连泼皮都不敢来欺负他了。


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王财想着,明天一定要多做几块肥皂——不,要做十块!他要早点起床,去弄来新鲜的猪油和草木灰,把肥皂做得更光滑点,更香点。等卖得多了,他就能攒点钱,租个小摊子,不用再在码头边风吹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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