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笨，不是一天两天了。嘴笨，眼也笨，脑子更是追不上别人的趟儿。看电视剧里，神仙做错了事，总被发配到人间，可见人间是个挺苦的地方。猪八戒招惹了嫦娥，一跟头就掉进了猪肚里，这么算来，我比猪八戒幸运太多——五官什么都不缺，没有猪样子，只有人样子。你瞧那云雾绕着的高山险峰，别的小动物想化成人形，不知要修炼多少年月，还得扛过雷公电母的天雷劫。咱呐，也就脑子转得慢点儿，真没别的可挑刺的！
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所以上台面的活儿千万别找我。我怕自己做不好，把“笨”这个真实的我，在众人面前清清楚楚地露出来，那可就太难堪了。人都爱放大自己的优点，淡化弱点，我也一样。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笨，要是你知道了，见了我可别说这事儿。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也喜欢那些左右逢源、能说会道的利索人，可老天没给咱这样的能力，咱也得接受这个“够不上平凡普通”的自己，不是吗？
怕什么来什么。秀云突然找上门，开口就让我在她儿子婚礼上点香。“我行吗？”我下意识反问，声音都有点发紧，“那么大的场合，那么多人盯着，我哪知道香要什么时候点才是吉时？早一分晚一分，我哪能掐准那个最佳时间啊？”
“你是那天有事吗？”秀云却答非所问，紧跟着追问。
“我没事，我就是怕我不行。”这份“不行”跟了我太多年，像个甩不掉的影子，早把我那点可怜的自信都追得没影了。
“没事，点香是两个人，你跟着红艳就行，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话说到这份上，我没理由再推，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翻来覆去地祈祷：可千万别出错，千万别出岔子啊。
婚礼当天，我早早赶到秀云家，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等宾客差不多到齐，饭店送来了包子和豆浆，简单垫垫肚子——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办喜事的早上都这样。可都到了吃早饭的点儿，红艳还没来。我打电话催了又催，她也急得没办法：“我得等人来接，可我等的人迟迟不来，我也走不开啊。”
没过多久，好几辆车子浩浩荡荡出发，男男女女坐满了人，是去接新娘子的。秀云递给我两个打火机，“红艳还没来，你先把她的那份也拿着。”我攥着两个冰凉的打火机，在院子里左顾右盼，红艳的身影却始终没出现。没人知道我心里的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我是真怕出错啊！
桌上吃剩的包子还很多，为了不沾在一起，有人挨个把它们挪了位置；没喝完的豆浆渐渐凉透，冒着的热气一点点散在空气里。时间在挂钟滴答的秒针里慢慢挪，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上。
“嫁妆车到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几个男人立刻出了屋门，忙着去卸车上的嫁妆。
“你怎么不去点香？嫁妆车都到了，新娘子也快了。”小朱走过来，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点，我在等红艳。”我实话实说。我从没在婚礼上帮人点过香，村里的喜事我也很少凑过去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根本一窍不通。“小朱，你跟我出去点香。”我求助地望着她。
“红艳不来你自己点也能行。”小朱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我没心思看桌上摆着的红枣、花生、瓜子、桂圆——那些象征着“早生贵子”的喜物，此刻在我眼里只剩慌乱。小朱先把桌上的一对红烛点燃，跳动的烛火映得她指尖发红，接着她取过一炷香，放在烛火上轻轻燎着，很快，袅袅的烟雾就升腾起来，带着淡淡的香味儿。也就在这时，红艳终于赶了过来，她笑着打趣：“这不都点完了？谁点都行。”小朱见红艳来了，便转身回了屋，留我和红艳在外面，等着新娘子到来。
正站着，有个路过的长辈瞥见燃着的香，小声埋怨了一句：“点香点早了，得等新娘子下车的时候点才好，这时候燃着，万一等会儿燃完了，多不吉利。”
我盯着那缕慢慢飘远的香雾，心里一个劲盼着它能慢点儿燃。可越想慢，香烧得越快，橘红色的火头一点点往下啃着香身，我的心也跟着揪紧——我不是有点担心，是特别担心：要是新娘子还没来，这炷香就燃完了，我该接着续一炷，还是就这么等着？
秀云刚才说过“香燃完了可以续”，可刚才那位长辈又暗示不能续。我多希望这对新人能有个顺顺利利的开始，往后余生多些好运气，可此刻连红艳也皱着眉，不知道该听谁的。倒是那炷香不管我们的纠结，依旧按自己的节奏，袅袅地烧着，烟灰簌簌往下掉着。
我突然想起去接亲的书，赶紧给她发消息，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说出来。她很快回复：“我们到一片小树林了，几个年轻人把新郎官拖下车闹婚呢，都闹了快半小时了！要是不闹，早该到家了。”我赶紧让她帮忙催催，争取在这炷香燃完前把新娘子接回来。
可香还是燃得太快，我急得找了个小细棍，和红艳一起小心翼翼地往下拨拉香灰——想让它能多燃一会儿，又不敢拨太多，怕把香拨歪了、弄断了。我心急如焚，脑子里甚至冒出个荒唐的念头：真想现在就把新娘子拽到跟前，趁着香火没灭赶紧拜堂，这样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好在没等香燃尽，新娘子的车终于到了。白色的婚纱裙摆刚沾到地面，那炷香还在冒着淡淡的烟，等新人拜完堂，它才刚好燃到尽头。只是心里还是有点遗憾：要是香能晚点点燃就好了，要是接亲的路上没人闹婚就好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要是从前村里办喜事时，我能多去凑凑热闹，悄悄记下些流程，今天点香也不至于慌得手忙脚乱。好在最后没出什么岔子，那炷没断的香，总算给新人添了份实打实的吉利。
后来跟秀云聊起当时的慌乱，她笑着拍我胳膊：“这有啥？香燃没燃完、续不续，哪有那么多讲究。”我望着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空气里还飘着柔和的喜气，原来秀云“没那么多讲究”的包容里，藏着比“不出错”更暖的心意——不是所有事都要精准到分秒，那份愿意体谅“笨手笨脚”的松弛，才是喜事里最熨帖人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