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无声惊雷

颁奖仪式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金色的奖杯和“国家大师”证书被收进背包，沉甸甸的，却压不住赵昭明心头另一种更沉重的份量。晚宴上的觥筹交错、同行们的祝贺、媒体的追问，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失真。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思却早已飘远。

林雪晴那勉强的笑容，如同一个不断循环播放的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定格。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精心排练后的表演，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挣扎或是……愧疚？这念头让他胸口发闷。

回到酒店房间，已是夜深人静。林雪晴体贴地为他放好洗澡水，语气温柔地说着“辛苦了”、“为你骄傲”，但那份刻意的周到，反而像是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垒起了一堵更高的墙。她很快借口有些累，先回隔壁房间休息了。

空荡荡的套房里，只剩下赵昭明一人。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内心的迷雾。省冠的喜悦已被冰冷的疑虑彻底浸透。他需要答案。不是猜测，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确凿的真相。关于妻子，关于那莫名的疏离感，也关于……他自己那纠缠不清的命运。

他的目光，落在了随身行李中那个古朴的青铜棋盒上。里面，静静躺着那两枚仿佛蕴藏着无尽时空秘密的玉珏。

玄嗔的警告言犹在耳——“因果已动，大劫将至”、“过犹不及”。每一次主动触碰玉珏，都会带来剧烈的精神痛楚，仿佛灵魂被强行撕扯。但此刻，身体可能承受的代价，与内心正在煎熬的苦闷和疑虑相比，似乎已不再那么可怕。

他需要看到！需要知道那冥冥之中的联系，究竟指向何方！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像是一种自救——他必须弄清楚，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落子，在这盘错综复杂的人生棋局上。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赵昭明颤抖着双手，打开棋盒，取出了那两枚温润却沉重的玉珏。

他将双珏轻轻合握在掌心，闭上双眼，努力将全部精神凝聚其上。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冰冷的触感。但很快，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吸力再次传来！

轰——！

仿佛整个头颅被投入了熔炉，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太阳穴！剧烈的撕裂感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感知，剧痛让他几乎惨叫出声，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险些从椅子上滑落。冷汗顷刻间布满了额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玉珏，仿佛要将它们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忍受着这非人的痛楚，意识在崩溃的边缘顽强地坚持着，像一个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抱住灯塔基座的溺水者。

“让我……看到！”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吼。

仿佛是回应他这近乎自毁的强烈意志，掌心中的玉珏骤然变得滚烫！紧接着，一片夺目的金光自合握的指缝间迸发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剧烈的头痛奇迹般地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晕眩。他的意识被猛地抛入一条由璀璨金光构成的通道，无数模糊的影像碎片如同流星般从身边飞速掠过。

突然，所有的光影猛地一定格！

他“看”清了！

那是在一间幽暗、潮湿的密室之中，石壁上跳动着微弱的油灯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墨香和淡淡的血腥气。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身着熟悉的、略显破损的明代襕衫，正俯身在一张石桌上疾书着什么。

是明代的自己！

赵昭明（现）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看到明代赵昭明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低声咳嗽了几下，显得颇为虚弱，显然仍未从那场雨夜围杀中完全恢复。

就在这时，明代赵昭明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庞清晰可见，比现代的自己更加棱角分明，带着历经风霜的疲惫和警觉，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却与现代的赵昭明一模一样，此刻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四目相对！跨越了四百年的时空，两个赵昭明的视线，在这金光构成的奇异通道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语言，但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和悸动，如同海啸般冲刷着两人的意识。彼此的记忆碎片、情感波动、乃至身体的痛楚，都在这一刻产生了微妙而深刻的交织。

明代赵昭明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声音无法穿透时空的壁垒。他的脸上先是极度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焦灼？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现代的自己，而是急切地指向密室的某个方向，又用力地指向自己脚下的地面，最后，再次将目光投向现代赵昭明，眼神里充满了警示、求助，以及一种……仿佛看到唯一希望的迫切！

那手势的含义模糊却又惊心动魄：危险？此地？快来？救我？

就在现代赵昭明试图理解这跨越时空的肢体语言时，明代赵昭明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密室景象也开始剧烈晃动，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金色的通道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那股维系着联系的强大能量正在急速衰减。

在影像彻底消散的前一刹那，明代赵昭明用尽最后力气，再次深深地看了现代的自己一眼，那只抬起的手，最终化作了一个清晰的、急促的挥手动作——过来！快过来！

轰！

金光骤然熄灭！

所有的影像瞬间消失无踪。

“嗬——！”赵昭明（现）猛地喘过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整个人虚脱般向后瘫倒在椅背上，手中的玉珏“当啷”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光泽黯淡，仿佛只是两块普通的古玉。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让他恶心欲呕，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强支撑着桌子，才没有滑倒在地，全身的衣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代价……这就是窥视时空、强行建立联系的可怖代价！

但他顾不上这几乎令人昏厥的痛苦和虚弱，明代自己那最后焦急挥手的画面，如同烙铁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求救！明代的自己正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并且……似乎在向他求助？可他能做什么？他怎么过去？寒山寺……对，寒山寺！那个地方是关键！

就在他的意识被这惊天动地的发现和巨大的疑问所充斥，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时候——

咔哒。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他的喘息声掩盖的电子音。

是林雪晴的房间。

赵昭明猛地一怔，强忍着头痛和眩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一片寂静。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但一种冰冷的、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悄无声息地挪到连通两个房间的门边——门虚掩着，并未关严。透过门缝，他看到林雪晴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手机的微光映亮了她半边侧脸。

她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和……决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然后，她似乎完成了什么，手指悬停在一个按键上，犹豫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紧接着，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牙关微微一咬，指尖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进度条，飞快地走满。

【发送成功】。

几乎在进度条走满的同一瞬间，赵昭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那是他专门为重要棋局录制的、用于赛后复盘研究的全程录像文件被移动或发送时触发的提示！

赵昭明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猛地明白了！林雪晴发送的，正是他今天决赛的录像！那盘他运用了尚未公开的“势子论”核心思想、以古谱“铁门栓”变例锁定胜局的、蕴含了他无数心血和最新领悟的棋局录像！

而她发送的对象……几乎不言而喻！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冰水混合着玻璃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因时空交错而产生的所有震惊和困惑。

明代自己的挥手求救……

妻子发送加密文件的决绝侧影……

一古一今，两幅截然不同却同样惊心动魄的画面，在他剧痛欲裂的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最终炸裂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两晃，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倒在地，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两枚躺在桌上的玉珏，似乎极其微弱地、最后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归于沉寂。

风暴，以最残酷的方式，同时在他两个的世界里，雷霆般降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