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炁动星摇,初窥变化
寅时的斜月三星洞,还浸在墨色的寂静里。洞外的湘妃竹挂着未干的露,风一吹,“滴答”落在青石板路上,像谁用玉指轻轻敲着编钟,清响在山谷里绕着圈儿散。孙悟空已按“大品天仙诀”的口诀,在歪脖子桃树下盘坐了整整半个时辰——他脊背挺得笔直,像后山经霜的青松,连绒毛都透着股紧绷的劲儿;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垂着,呼吸匀得像洞前淌过的涧水,每一次吐纳都合着山风的节奏;双手结着须菩提亲授的“聚炁印”,拇指与食指相扣成环,其余三指自然舒展,指尖隐隐泛着淡白的光,像沾了层晨雾。
可丹田处那团刚聚起的元炁,却像匹刚从山野捕来的小野马,总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按口诀该顺着“任脉”缓缓往上走,它偏扭着头往“督脉”的岔路钻;该聚在“膻中穴”凝成小球,它却散成几缕轻烟,顺着胳膊往指尖飘,又顺着腿往脚底板溜。孙悟空额角渗出细汗,浅褐色的绒毛都被打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连耳尖都跟着发烫,心里忍不住发急:明明昨晚在石室里记口诀时,元炁还乖得像只刚孵出的雏鸟,怎么一到实战就成了顽劣的猴儿,偏不听引?
他咬着牙,试着按口诀“引炁归元”,刚想调动意念把散在手腕的元炁往丹田收,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外关穴”传来——元炁像根淬了冰的细针,狠狠撞在经脉壁上,疼得他“嘶”地吸了口凉气,结印的手“啪”地松了。睁眼时,天边刚泛起一点鱼肚白,桃枝上的露正好滴在他的鼻尖,凉得他打了个激灵,连鬓角的绒毛都竖了起来。
“师弟,怎么了?脸都皱成核桃了!”清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他拎着把竹扫帚,月白道袍的领口还敞着,露出里面青色的里衣,头发乱蓬蓬的像堆松针,额角沾着片扫松针时蹭的绿屑,显然是刚从竹屋跌跌撞撞跑出来。见孙悟空皱着眉,指尖还在揉手腕,他凑过来,用扫帚柄轻轻碰了碰孙悟空的胳膊,笑出两个小梨涡:“是不是元炁不听话?我刚练‘聚炁’那阵儿更惨,元炁总往脚底板跑,害得我走路都打飘,师父说我是‘心太躁,气不沉,像颗没扎根的蒲公英’。”
孙悟空点点头,毛茸茸的脑袋耷拉着,语气里带着点沮丧:“明明口诀每个字都记熟了,可元炁就是不听引,还撞得经脉疼,像被小虫子啃似的。”
正说着,一阵松涛声从洞顶的透气孔飘来,裹着淡淡的竹香——是须菩提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道袍,袍料是西昆仑蚕丝织的,在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领口绣的暗青色太极图,阴阳鱼的眼点着金粉,像藏了两粒小小的星;手里握着那柄紫竹拂尘,白马尾穗子在晨风中轻轻晃,每一根穗丝都透着灵气,扫过空气时,竟带起细微的道韵波纹。他走到桃树下站定,目光落在孙悟空结印的手上,声音清玄得像露水滴在桃叶上,脆生生又带着余韵:“悟空,你结印时,拇指太用力了。”
孙悟空连忙起身行礼,动作急得差点带倒身边的竹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果然,拇指紧扣食指,指节都泛了白,像要把印诀捏碎似的。“师父,弟子……”他刚想解释自己太急着成,须菩提已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青石墩上,拂尘轻轻搭在膝头,淡青色的长髯垂着,随着呼吸轻轻动:“聚炁如牧牛,你越用力拽缰绳,牛越犟着不肯走;你顺着它的性子,轻轻晃着草绳引,它反而跟着你往草地走。口诀是‘死’的,刻在竹简上不会动;人是‘活’的,元炁更是你自身精血所聚,本就与你心性相通——你心里一急,气就乱,它自然跟着躁。”
说着,须菩提伸出右手,指尖对着桃树最细的一根枝桠轻轻一点——那枝桠上挂着颗指甲盖大的青桃,刚长出来没几天,还带着绒毛。只见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元炁从须菩提指尖飘出,像根透明的丝线,轻轻裹住青桃,那桃竟缓缓飘了起来,顺着风的方向打了个转,又轻轻落在孙悟空面前的石桌上,连桃叶都没晃一下。整个过程,须菩提的手没动过半分,脸上也无波澜,像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天边的云那么简单。
“你看这桃。”须菩提指着石桌上的青桃,拂尘尾穗轻轻扫过桌面,带起一点风,“我没逼它动,只是用元炁‘邀’它动——顺着风的势,合着它自身的轻,不用费半分蛮力,自然就成了。聚炁也是这般,不用‘强引’,要用‘意随’——你闭上眼睛,别想‘口诀要怎么走’‘经脉该怎么通’,就想丹田处的元炁是颗刚冒头的小星子,你用意念轻轻‘喊’它一声,说‘咱们回丹田歇着’,它自然会跟着你走。”
孙悟空茅塞顿开,像被人用竹枝挑开了蒙在眼前的雾,连忙重新盘坐,闭上眼睛。这次他刻意松开了紧绷的拇指,结印的手变得柔和,指节不再泛白;心里也清空了“要成”的念头,只默默念着:“小星子,别乱跑啦,回丹田来,给你找个暖和的地儿。”
奇妙的事真的发生了——刚才还在经脉里乱撞的元炁,竟真像听懂了话的小兽,散在四肢的几缕慢慢往丹田飘,像被风引着的蒲公英;撞在“外关穴”的那团也收了劲,顺着“任脉”缓缓往上爬,像溪水绕着山涧走,再也不扎得经脉疼了。丹田处渐渐暖起来,那团元炁像被一双温柔的手揉成了颗圆滚滚的小球,转得越来越稳,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刚才的刺痛变成了淡淡的麻痒,像有千万只小蚂蚁在轻轻爬,舒服得他差点哼出声。
他忍不住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光亮,像盛了两簇刚点燃的火苗,对着须菩提深深拱手:“师父!成了!元炁听话了!它在丹田转呢,暖乎乎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须菩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漾开浅浅的涟漪。他拂尘轻挥,石桌上的青桃又飘回枝头,稳稳挂在原来的位置,连绒毛都没乱一根:“这便是‘意与炁合’。你悟性本就高,只是初学时太执着于‘形’——执着于口诀的字、印诀的样,反而忘了‘意’才是根本。今日便教你‘炼炁’的第二步——引炁入穴,先从你掌心的‘劳宫穴’开始练。”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须菩提就坐在桃树下,手把手指点孙悟空练炁——他先伸出手,轻轻握住孙悟空的手掌,指尖贴着他的“劳宫穴”,感受元炁流动的轨迹,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看,元炁到这里就散了,要像用布裹豆子似的,轻轻把它凝住,别让它漏;”又用拂尘的白马尾穗轻扫孙悟空的手腕,穗丝蹭过皮肤,带着点痒:“意要沉,别浮——你想引炁入穴,心思就该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别跟着元炁飘。”
阳光慢慢爬过桃树枝桠,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映出斑驳的光点。须菩提淡青色的长髯沾着碎阳,泛着金红的光;孙悟空的绒毛也染上暖色,像披了层揉碎的朝霞,连鼻尖的汗珠都闪着光。偶尔有桃叶飘落,顺着风飘到孙悟空的肩头,他都没察觉——整个人都浸在“引炁入穴”的玄妙里,连呼吸都忘了。
辰时劈柴时,孙悟空还在琢磨“意与炁合”的诀窍。他走到柴房,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梧桐木,没像往常那样抡起斧头就劈,而是先站定凝神,引丹田的元炁顺着手臂流到掌心,让那团暖乎乎的“小星子”裹住斧柄。再低头看木头的纹理——玄真以前教过,找木头的“顺纹缝”,像找山涧的水道。他举起斧头,顺着纹理轻轻一劈,“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梧桐木竟像切豆腐似的,整整齐齐分成了两半,木屑飞得又轻又匀,像撒了把金粉,没溅到身上半点。
玄真正好扛着新砍的柴路过,手里的柴捆“咚”地掉在地上,眼睛都直了,凑过来围着劈好的木头转了两圈:“悟空师弟,你这力气怎么变‘巧’了?以前劈柴像打雷,斧头像砸在石头上,震得我在洞前都能听见;今日倒像弹棉花,轻一下就成了!你是不是偷偷练了师父的‘借力术’?”
孙悟空心里乐开了花,像揣了颗刚熟的蜜桃,却没说破是练炁的缘故,只挠着后脑勺笑:“哪有偷偷练!是玄真师兄以前教的‘找纹理’,我今日才算真琢磨透了——顺着木头的性子来,它就乖了。”
午时挑水的体验更妙。孙悟空挑着两只黑漆木桶往山涧走,刚走两步就想起“意随炁动”,试着引丹田的元炁顺着腿往下流,绕着脚踝转了圈。瞬间,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以前挑水时木桶压得肩头发沉的坠感没了,连桶绳都不勒了;走在青石板路上,桶里的水只晃出细细的涟漪,像镜子似的,映着天上飘的云,竟把花果山的云都映得像在眼前。
到了山涧边,他看着清得能见底的水,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能不能用元炁让木桶自己装水?他试着凝起意念,让掌心的元炁像根绳子,轻轻拴住木桶的提梁,慢慢往水里放——木桶竟真的自己飘进水里,“哗啦”一声装满水,又顺着元炁的牵引,稳稳飘回他的肩头,不用手扶都晃不动。
旁边采药的青玄正好蹲在涧边挖甘草,手里的药锄“当啷”掉在石头上,惊飞了涧里的小鱼。他瞪着孙悟空的木桶,嘴巴张得能塞进颗桃:“悟空师弟,你、你这是学会法术了?师父竟偷偷传你神通了?”
孙悟空脸一红,连忙把木桶往肩头又挪了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不是神通,就是师父教的练炁法门,刚摸着点门儿,算不得什么。”
午后读经时,孙悟空的心思却像长了翅膀,飘到了“变化之术”上——他捧着《道德经》的竹简,眼睛盯着“万物齐一”四个字,脑子里却反复回放那日须菩提变茶杯为白鹤的模样:师父指尖一点,元炁裹着茶杯,杯身慢慢变长,变成鹤的颈;杯口展开,变成鹤的翅;连杯底的圈足,都变成了鹤的爪子,扑棱棱就飞起来了。心里像被猫爪挠似的,痒痒的,总忍不住用余光瞟桌上的竹简,想着“能不能把这竹简变成颗桃?就像洞前树上结的那样,带绒毛的”。
读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时,他忽然福至心灵:祖师说“意之所向,形之所变”,练炁是“意引炁”,让元炁跟着心思走;那变化术,是不是“意引形”,让元炁裹着物件,跟着心思变形状?
傍晚讲道时,须菩提正好讲到“五行变化”,还特意给弟子们演示了一变——他坐在石碾旁的竹椅上,对着案头油灯的灯芯轻轻一点,一缕淡青的元炁飘过去,裹住那点跳动的火苗。只见灯芯慢慢变细、变长,顶端的火苗变成淡绿色,竟化作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拖着尾巴上的光,绕着丹炉飞了两圈,又轻轻落在灯盏里,变回原来的灯芯,连火光都没暗半分。
众弟子都拍着手叫好,清风甚至站起来,蹦着喊:“师父再变一个!变只仙鹤呗!”孙悟空却没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灯盏,心里像过筛子似的,把师父引炁的动作拆开来想:先是元炁聚在指尖,凝而不散;再顺着“变物”的意念,轻轻附在灯芯上;然后用意念“描”出萤火虫的形状,让元炁跟着塑形——原来变化的关键,是“意凝炁,炁塑形”!
讲道结束后,孙悟空没像往常那样跟着清风去扫桃树下的落叶,而是偷偷溜到洞后的竹林里——他实在忍不住,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变点东西。找了根最细的湘妃竹枝,比他的手指还细,带着淡淡的红纹,顶端还冒着点嫩芽。他学着须菩提的样子,先闭上眼凝神,引丹田的元炁顺着手臂流到指尖,让那团暖乎乎的“小星子”裹住竹枝的顶端,再睁开眼,盯着竹枝默念:“变个桃,变个桃,变颗小小的青桃。”
指尖的元炁慢慢渗进竹枝,像水浸进海绵。竹枝竟真的动了动,顶端的嫩芽微微发红,像刚冒头的桃尖颜色,连表皮都泛起了点绒毛的触感。孙悟空心里一急,想着“再快点,再像点”,刚想加力引炁,那点淡红“唰”地就消失了,竹枝又变回原来的模样,连嫩芽都耷拉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没气馁——在花果山时,他为了摘最高处的桃,能爬十次树都不放弃。这次他先坐在竹根上,对着竹枝看了足足一刻钟:先看竹枝的纹理,是顺着枝干往上绕的;再想青桃的模样,圆圆的身子,尖尖的顶,绒毛是顺着桃尖往桃底铺的,还有点扎手;最后回忆师父引炁的节奏,慢、稳、凝,像涧水慢慢漫过石头。
准备好后,他重新拿起竹枝,这次没急着“变”,先让元炁在竹枝上绕了三圈,像用布把竹枝裹严实;再用意念轻轻“描”桃的形状——先画圆圆的桃身,让竹枝慢慢变粗;再点出尖尖的桃顶,让顶端慢慢收窄;最后“织”绒毛,让元炁化成细细的丝,从桃尖往桃底铺。
奇迹真的发生了——竹枝在他掌心轻轻颤动,淡青色的枝干慢慢变成浅绿,像青桃的皮;顶端收窄,冒出一点淡红,像熟透的桃尖;细细的绒毛从表皮钻出来,软软的,带着点扎手的触感。不过片刻,手里的竹枝竟真的变成了一颗指甲盖大的小青桃,带着淡淡的桃香,和歪脖子桃树上刚长出来的小桃一模一样,连桃叶都还沾着片小小的、嫩黄的芽!
孙悟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捧着小青桃就往主洞跑,连竹枝掉在地上都没顾上捡。主洞的十二盏油灯还燃着八盏,壁上的星象图在光里泛着银线,须菩提正坐在榆木桌前,批阅弟子们的读经批注——他手里拿着支紫竹笔,笔尖沾着松烟墨,在竹简上轻轻圈点,眉峰微蹙,像在琢磨某句注解。
见孙悟空捧着个小桃闯进来,须菩提抬眼一笑,眼底的墨色都跟着软了:“怎么,自己偷偷试变化之术了?看你跑得急的,绒毛都乱了。”
孙悟空脸一红,连忙停下脚步,把小青桃小心翼翼地递到须菩提面前,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骄傲,连尾巴尖都悄悄翘了起来:“师父,弟子变的!虽然小了点,还带着竹枝的红纹,可真的变成桃了!您闻,还有桃香呢!”
须菩提接过小青桃,指尖轻轻一碰——那桃身上的元炁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敛去,重新变回带着红纹的湘妃竹枝,轻轻落在榆木桌上,连顶端的嫩芽都还是刚才的模样。他看着孙悟空亮晶晶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赞许,又藏着几分深不见底的深意,指尖轻轻敲了敲竹枝:“你能在练炁半月内就窥得变化门径,悟性确实难得——寻常弟子要练满三月‘意与炁合’,才能让元炁附物不散,你却能直接用炁塑形,是块学变化的好料子。”
话锋一转,他拿起竹枝,对着灯盏的光晃了晃,红纹在光里像流动的云:“只是这‘小变’,靠的是‘意与炁合’,变的是‘形’;若想练‘大变’,比如变仙鹤、变猛虎,甚至变山石、变树木,还需‘炁与神合’——得先把‘大品天仙诀’练到中层,让元神凝实得像颗滚圆的珠子,能‘出窍观物’,看清万物的‘骨相’,才能变得分毫不差。你现在变的桃,只像个‘影子’,没桃的‘骨’,一触就散。”
孙悟空听得连连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连忙躬身:“弟子明白!是弟子太急了,还没练到元神凝实,就想着变物。往后定好好练‘大品天仙诀’,先扎稳根基,再学变化,绝不急于求成!”
须菩提看着他紧绷的脊背,像看到了当年初入道时的自己,忍不住抬手,用拂尘尾穗轻轻扫了扫他的头顶——白马尾的穗丝蹭过绒毛,带着点痒,让孙悟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不用太绷着。”须菩提的声音软了些,像山涧的水漫过鹅卵石,“你本就是石猴,天性里带着点野劲儿,顺着性子练,反而快。”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到孙悟空面前——竹简是用三年生的湘妃竹做的,带着淡淡的红纹,比寻常竹简更润,卷首系着墨色绦带,上面用松烟墨写着“变化初要”四个字,笔锋苍劲,带着点道韵,正是须菩提的亲笔。“这是变化之术的入门要诀,里面记着‘观形、辨气、凝意、引炁’四个步骤,还有三十六种常见物件的‘骨相图’,比如桃、竹、鹤、虎,你每日练炁后读一读,对着图琢磨,能帮你更快入门。”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观形”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记住,变化的根本是‘识物’——你要变桃,得先蹲在桃树下看三天,看它晨时的绒毛是湿的还是干的,午时的影子是长的还是短的,申时的颜色是深的还是浅的;你要变鹤,得去山涧边看半月,看它展翅时羽毛的弧度,落地时爪子的姿势,连鸣叫时脖颈的弯度都要记清。连物的模样都没刻在心里,怎么能用炁塑出真形?”
孙悟空双手接过竹简,像捧着块稀世的宝玉,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竹简带着须菩提掌心的温度,红纹在光里像活的一样,“变化初要”四个字像在对着他笑。他深深躬身,额头几乎碰到竹简:“弟子记下了!定按师父说的,先‘识物’再‘变物’,每日读要诀、观万物,绝不偷懒!”
回到竹屋时,清风正趴在桌上读《南华经》,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栽进墨砚里。见孙悟空捧着竹简进来,他猛地抬起头,揉着眼睛凑过来,鼻尖差点碰到竹简:“哇!是师父的‘变化初要’!我求了师父半年,说要学变胡饼,师父都没给我!悟空师弟,你也太厉害了吧!师父是不是偷偷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孙悟空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水,却没骄傲,把竹简小心地放在竹枕下,又从袖里摸出刚才变桃的湘妃竹枝,笑着道:“师父说我还差得远呢,得先练‘识物’。你看,我刚试着变桃,还带着竹枝的红纹,一碰就变回去了。”
说着,他按“变化初要”里的“凝意引炁”之法,先对着竹枝看了片刻,回忆歪脖子桃树上青桃的模样,再引元炁裹住竹枝——这次竹枝变的桃比刚才大了些,有指甲盖两倍大,红纹淡了许多,绒毛也更密,连桃尖的红点都像真的晒出来的,放在鼻尖闻,桃香更浓了。
清风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南华经》“啪”地掉在桌上,拍着手喊:“哇!比刚才像多了!师弟你教教我呗!我也想把竹简变成胡饼,咬一口还冒热气的那种!”
孙悟空被他逗笑了,连忙摆手,耳朵尖都红了:“我也是刚学会皮毛,还没摸透呢!等我按要诀练熟了,再教你变胡饼——保证变的胡饼,比洞外摊子上的还香!”
夜深了,洞外的松涛声像老神仙哼的催眠曲,清风早已睡得打呼,口水都流到了竹简上。孙悟空却没半点睡意,他坐在竹床上,借着从竹缝透进来的月光,轻轻展开“变化初要”——竹简上的字在月光下泛着淡墨色的光,像活的一样,在他眼前展开:“观形者,察物之表也,辨其色、其纹、其态;辨气者,感物之灵也,知其刚、其柔、其韵;凝意者,聚心之念也,使意专、使念一;引炁者,驱体之精也,令炁随、令形变……”
每个字都透着道韵,比读《道德经》更让他着迷。他一边读,一边对着竹枝比划:先“观形”,摸竹枝的纹理;再“辨气”,感竹枝的灵气;然后“凝意”,想着桃的模样;最后“引炁”,让元炁塑形——竹枝在他掌心变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像真桃,到第四次时,红纹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出点竹枝的底色。
他知道,自己刚踏上“术法”的门槛——练炁是扎在土里的根,变化是刚冒芽的枝,而那心心念念的“长生之术”,还有师父没说破的“七十二变”“筋斗云”,就在这根与枝的生长里,等着他一点点攀上去,像当年在花果山,攀着最高的桃树摘最甜的果。
而此刻,主洞的石室外,须菩提正站在墨竹图前,手里握着紫竹拂尘,目光透过竹缝,落在孙悟空竹屋的方向——那里透着点微弱的月光,还有竹枝轻轻晃动的影子。他指尖轻轻转动拂尘,淡青色的长髯在光里泛着银,心里想着:这石猴的悟性,比水镜里显的还要高些。“大品天仙诀”练得稳,变化术又窥得快,再过些时日,便可传他七十二变与筋斗云——只有这样的“顽石”,才能在日后的“取经”路上,扛得住天庭的雷火,挡得住地府的阴兵,搅得动三界的风云,最终成那“斗战胜佛”。
月光更浓了,像水似的漫过斜月三星洞的竹屋与桃树。歪脖子桃树上的桃又熟了一颗,“咚”地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惊起了洞前的一只萤火虫。孙悟空握着那根湘妃竹枝,闭上眼睛,再次引炁——这次,他想变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像那日师父变的那样,能拖着淡绿的光,绕着竹屋飞一圈。
竹枝在他掌心轻轻颤动,淡青色的枝干渐渐变得透明,顶端冒出一点淡绿的光,像萤火虫的尾火。虽然还没完全变成虫形,光也弱得像随时会灭,却已有了飞的姿态,在他掌心轻轻晃着,像要挣脱束缚,往月光里飞。
孙悟空嘴角的笑,在月光下像绽开的桃瓣,带着对术法的痴迷,也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他不知道,这小小的“光形”,正是他日后大闹天宫时,那根金箍棒最初的影子;是他地府销名时,那身金甲最早的光;是“齐天大圣”四个字,刻在三界记忆里,最初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