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残局惊心
全国赛如同巨大的熔炉，淬炼着棋手的技艺与意志。赵昭明凭借首轮战平周正豪的余威和越发沉稳的心态，连克数位强敌，奇迹般闯入八强。
然而高强度的对抗和心头萦绕的重重迷雾，极大消耗着他的精力。与周正豪对局的震撼未平，明代自己的求救、林雪晴的决绝侧影、周正豪那句“启发”，都不时在专注对局的间隙窜出，撩拨他紧绷的神经。
他赢下的棋过程艰难，不再有省赛时的行云流水。棋风悄然变化，少了几分初时的奇诡张扬，多了几分沉郁与被逼到绝境的坚韧。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在火星四溅中努力维持形状。
八强战对手是“磨王”付磊，以残局功夫深厚、韧性极强著称。棋风不凌厉，却擅防守反击，尤擅将局面导入漫长熬人的残局，凭精准算度和耐心磨垮对手。这正是精神疲态的赵昭明最不愿遇到的类型。
棋局一开便陷入付磊的节奏。双方谨慎行棋，大量兑子，甫入中盘，棋盘已空空荡荡，只剩车马炮各一加几个散兵，局面细微，和味甚浓。
但赵昭明心中警铃大作。他清晰感到，对方正凭深厚功力缓慢却坚定地蚕食微不可察的空间优势，如潮水漫过沙滩，无声无息却无法阻挡。红棋正被无形力量推向悬崖。
更可怕的是时间！
因前中盘长考，赵昭明用时告急！棋钟上红色数字飞跳，只剩最后三分钟，付磊却有二十多分钟充裕时间。
嘀嗒、嘀嗒……
棋钟读秒蜂鸣未响，但冰冷倒计时数字如悬顶之剑，心理压力甚至超过局面劣势。汗水顺鬓角滑落，滴在手背，冰凉一片。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狂野撞击，呼吸不由自主急促。
观众席鸦雀无声，都感受到窒息压力。赵昭明不仅局面稍逊，更面临时间恐慌的绝境。
“完了，‘磨王’发力了，这棋要糟。”
“赵昭明时间太紧了，这种残局没时间细算根本不行。”
“可惜了，黑马之路就到这了？”连开盘那位都暂忘赔率，屏息凝神。
付磊推推眼镜，表情平静，走子不紧不慢，每一步都精准落在最能消耗赵昭明时间和耐心的点上。他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不急扑杀，只冷静看猎物在陷阱中挣扎，耗尽最后气力。
赵昭明手指悬在棋盘上方，微颤。棋钟滴答在耳中放大成雷鸣。计算？时间压力下复杂计算无从谈起！本能？直觉？可对方着法绵密如网，毫无破绽！
绝望如冰冷潮水淹没意识。明代追兵马蹄声、林雪晴冷漠侧脸、周正豪深邃目光、玄嗔威严警告……无数混乱影像碎片伴随棋钟催逼，在脑中疯狂闪现，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视线开始模糊，几乎要下意识随手走棋放弃思考时——
指尖无意碰到口袋里最后一点已干硬的桂花糕碎屑。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熟悉触感，却如微弱电流刺入混沌脑海！
不是甜味，不是安慰，而是一种决绝！
弃子！必须弃子！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黑暗中劈开的闪电，骤然照亮几乎绝望的心神！
《适情雅趣》！那部他烂熟于胸的古谱残局宝典！专讲各种精妙绝伦、看似不可能的弃子攻杀和困局解套的奇书！
意识几乎不受控制地疯狂回溯，掠过一页页图形，一个个案列……在哪里？类似情形在哪里？！
有了！！！
“野马操田”！！！
一个同样源于古谱，但比“铁门栓”更复杂、更精妙、更冒险的弃车陷阱残局！核心思想正是通过惊天弃子，强行打破僵持，在极端劣势下制造出人意料的反击机会！
当前局面，子力配置、兵卒位置……虽不尽相同，但那神韵，那绝境求生的内核，竟有几分诡异契合！
能行吗？！时间根本不允许详细推演后续十几步变化！任何一步算错，弃车就等于自杀，立刻万劫不复！
这是赌博！是拿整个八强赛前程，甚至是棋道声誉进行的一场豪赌！
棋钟数字无情跳动：1:45,1:44,1:43……
没有时间了！
赵昭明眼中猛爆射出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后，抛开所有顾虑、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灵光一现的决死一搏！
他不再犹豫，手指以近乎粗暴的力度拈起棋子——
车四进三？！
毅然决然，红车直接点入黑方象腰口，主动送吃！
“什么？！”
“他疯了？！”
“弃车？！这个时候弃车？！”
全场瞬间爆炸！惊呼声如海啸席卷对局室！所有棋手，包括付磊，都彻底愣住！裁判甚至下意识前倾身体，以为看错。
付磊脸上平静第一次打破，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时间压力下主动弃掉最大主力车？这完全不符合棋理！他长考足足一分钟——读秒阶段极其奢侈——反复确认这不是陷阱后的陷阱，最终才迟疑地、几乎本能地士５进６，吃掉送到嘴边的红车。
就在黑方扬士吃车瞬间，赵昭明动了！动作快如闪电，仿佛早已演练千百遍，所有后续着法在他决定弃车那一刻，就已如程序般刻印在脑中、肌肉记忆里！
炮一平四！
平炮叫将！利用黑方扬士后露出的破绽。
付磊将６进１，老将被迫上楼。
马八进六！
马跃士角，再次叫将！
付磊将６平５，只能平将。
兵五进一！！
冲兵！精巧绝伦一步！不是将军，却是后续所有杀着的起手式，卡住黑将归路，同时为马让开通道！
付磊脸色瞬间惨白！他直到此刻才猛然惊觉，自己吃下的不是美餐，而是包裹蜜糖的毒药！对方弃车根本不是失误或绝望之举，而是庞大、精密、环环相扣的杀戮计划序幕！所有应着，都在对方计算（或者说直觉）之内！
他陷入长考，但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赵昭明虽时间更少，但此刻完全进入忘我状态，着法如疾风骤雨，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
接下来几步，赵昭明完全凭借一种超乎寻常的、混合了古谱记忆、残局直觉和“势”的模糊感知，行云流水般走出一连串精妙着法。马六退四、兵五进一、马四进三、炮四平五……
每一步都精准敲打在黑方防线唯一弱点上，步步紧逼，招招催命！
付磊徒劳调动子力，但车马炮仿佛被无形绳索捆缚，根本无法回援，只能眼睁睁看着红方小兵一步步逼近九宫，红马在炮掩护下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赵昭明兵五平四，平兵锁肋。
绝杀无解！
付磊呆呆看着棋盘，仿佛无法理解眼前一切。他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带着无尽震惊和苦涩的叹息。颤抖着手，缓缓推倒己方老将。
“红方……胜。”裁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宣布惊天逆转结果。
寂静！死一般寂静！
随后掌声如火山爆发轰然响起，经久不息！所有观众、棋手甚至工作人员，都情不自禁起身鼓掌！这已不仅是一盘棋胜利，这是一次意志力的奇迹，一场残局艺术的极致展现！
赵昭明愣愣坐在椅子上，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场头脑风暴中回过神来。直到掌声持续十几秒，他才仿佛被烫到，猛喘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瘫软椅背，脸色苍白如纸，汗水几乎将头发衣领全部浸透，手指不受控制剧烈颤抖。
赢了……？
就这样……赢了？
巨大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巨浪将他吞没。他甚至没有力气看对手，没有力气感受喜悦。
恍惚间，他下意识又摸口袋，却只摸到一点沾汗水糕屑。那一点甜，早已在刚才惊心动魄搏杀中消耗殆尽。
工作人员上前扶他离座，他几乎靠对方搀扶才勉强站稳。目光扫过沸腾观众席，扫过那些激动、敬佩、难以置信的面孔……
然后，目光与一双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对上。
周正豪不知何时也来到对局室附近，正静静站在不远处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复杂、都深沉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有欣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
赵昭明心猛一跳。
野马操田……这步棋，周正豪看懂了吗？
他不敢深想，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几乎逃离般离开这片让他耗尽所有心力的战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