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种”二字像针一样扎在姬苍梧心上，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胸口剧烈起伏，喉头涌上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孩子，当年是我糊涂……是我错了……”
姬苍梧声音里带着哀求，“我已经把你母亲的名字补回族谱了，我……”
“不必了。”逸尘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我母亲的名字，轮不到姬家来承认。至于外孙这两个字，”他顿了顿，字字清晰如冰，“我担不起，也不想担。”
姬云炎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轩辕，爹他……”
“舅舅不必多言。”
逸尘看向姬云炎，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我与姬家并无任何瓜葛，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女帝端坐在宝座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开口干预，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有些债，总要当面算清楚，才能真正放下。
姬苍梧望着逸尘冰冷的眼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垂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是我欠你们母子的……这笔账，我认。”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逸尘，“但轩辕，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
逸尘看着他眼中的恳切，忽然笑了，带着彻骨的寒凉：“知道错了？姬家主怕是看我如今成了仙宫帝婿，背后有仙宫与天华剑府撑腰，今非昔比了，才想起‘赎罪’吧？”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字字诛心：“当年我爹娘不过是想寻一处安稳地过日子，碍着谁了？你为了姬家的脸面，为了那可笑的‘仙门清誉’，能下令追杀亲女儿和亲外孙；如今见我有用了，又能放下身段来认亲。姬家主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姬苍梧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晌才艰涩地辩解：“我当年……也是被族规所困，被预言所惑……我以为那样是在保全姬家，是在护着更多人……”
“护着更多人？”
逸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满是悲凉，“我娘是你的亲女儿！她只想和心爱的人过安稳日子，何曾害过谁？你口口声声说被族规所困。”
他转头看向宝座上的女帝，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可为何母亲就能为了我这个‘仙魔之子’的女婿，力排众议，对抗整个仙界的质疑。”
他再转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姬苍梧：“她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做不到？哪怕你当年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爹娘一条生路，让他们自生自灭，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可你没有！你派了一批又一批死士甚至和南冥旧党狼狈为奸，追得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得将我们挫骨扬灰！”
“现在你来说‘知道错了’？”
逸尘的指尖微微颤抖，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姬家主，你的‘错’，是用我爹娘的命铺成的。这债，你还得起吗？”
姬苍梧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踉跄着后退，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还不起……我还不起啊……”他老泪纵横，双手死死抓着青砖，“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对不起你……”
殿内一片死寂。
姬云炎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又看看眼圈泛红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逸尘，终是重重叹了口气，别开了视线。
女帝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逸尘身上，轻轻开口：“轩辕，够了。”
逸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扶住清念璃的手，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念璃，我们走。”
两人并肩离去，没有再看姬苍梧一眼。
姬苍梧跪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苍老而绝望，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迟来了二十多年的忏悔，却再也换不回逝去的光阴。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啊……”
姬苍梧瘫在地上，望着逸尘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看看你长什么样，看看你好不好……就够了啊……”
君临天走上前，弯腰扶起他一侧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姬云炎也连忙上前，架住父亲另一侧的身体，眉头紧锁：“爹，您先起来。”
姬苍梧浑身脱力，任由两人搀扶着站直，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殿门方向，泪水混着嘴角的血迹，在脸上冲刷出两道触目的痕迹。
女帝看着这一幕，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对姬云炎道：“姬兄，劳烦你送家主回去歇息吧。他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
“多谢陛下体谅。”姬云炎点头应下，又对君临天拱手，“君先生，劳你搭把手。”
君临天颔首，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姬苍梧往外走。
经过女帝座前时，姬苍梧忽然挣扎着停下脚步，哑声道：“陛下……求您……照看他……”
女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他是仙宫的帝婿，自然有仙宫护着。”
姬苍梧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任由两人搀扶着离去。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芳华走上前，轻声道：“陛下，要不要让人盯着些？姬家主这状态……”
“不必。”
女帝摇头，望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有些路，得让他自己走。能不能过得去，看他的造化，也看帝婿的心意。”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当年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无双也不会……”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芳华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便不再多言，只默默收拾起案上的茶盏。
殿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女帝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低声道：“无双，你看，你的孩子长大了……”
风穿过殿门，卷起地上未散的纸屑，像一场迟来的告别，又像一段尚未落幕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