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着黑暗,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蜿蜒的血途。陈淼淼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顾嘉晨沉重的身体,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他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肩上,每一次微小的踉跄都让她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因失血或剧痛而倒下。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伤势的严重。
“坚持住,嘉晨,马上就到路口了,我叫车去医院!”陈淼淼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更多的是强自镇定的焦急。
顾嘉晨的呼吸粗重而短促,额角的冷汗在路灯下闪着微光。他勉强“嗯”了一声,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街道。公园出口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这条通往主干道的辅路此刻显得异常空旷和安静。陈淼淼的直觉没有错,那份如影随形的不安感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他们即将踏上相对明亮的主干道人行道时——
“小心!”
顾嘉晨猛地低吼一声,声音里是刻入骨髓的警惕!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用尽全力将陈淼淼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拽!这个动作牵扯到他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就在陈淼淼被拽得一个趔趄,惊魂未定之际,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从旁边一辆停在阴影里的黑色轿车车窗内射出!不是枪火,而是强光手电筒的直射!光束精准地打在顾嘉晨脸上,意图明显——致盲!
“啊!”陈淼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强光,心脏骤停!
顾嘉晨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强光射来的刹那,他猛地侧头闭眼,身体本能地压得更低,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他的配枪,但此刻空空如也!任务结束,武器早已上交!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沉,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顺势将陈淼淼更紧地护在身后,用自己受伤的身体作为屏障,锐利的目光穿透强光带来的短暂不适,死死锁定那辆轿车的驾驶座!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模糊但带着明显恶意的脸孔,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嘲弄的冷笑。没有言语,只有无声的威胁。
“走!”顾嘉晨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推着陈淼淼,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强迫自己站直,用身体挡住那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护着她快速向主干道的人流方向移动。
陈淼淼被他推得踉跄前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和本能。她死死抓住顾嘉晨的衣角,不敢回头。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后背。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启动引擎,只是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和威胁。
直到他们汇入主干道稀疏的人流,感受到周围车辆驶过的喧嚣和灯光,那辆黑色轿车才悄无声息地启动,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呼……呼……”陈淼淼大口喘着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心脏狂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惊魂未定地看向顾嘉晨,只见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额头上冷汗涔涔,显然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警惕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伤口更是雪上加霜。
“那……那是谁?”陈淼淼的声音抖得厉害。
顾嘉晨没有立刻回答,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暂时没有其他异常,才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声音低沉而沙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善茬。”他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却不再是重逢的庆幸,而是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和凝重。“淼淼,”他看向她,眼神复杂,“看来……我的担心是对的。我们……可能真的有麻烦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陈淼淼的心上。公园里粗暴的“重逢”,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刚刚那辆充满威胁的黑色轿车……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顾嘉晨的任务没有真正结束,危险如影随形,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身边!猎鹰那句沉重的“安全吗?”如同丧钟,在她脑海中轰然回响。
“先……先去医院!”陈淼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她颤抖着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顾嘉晨塞进后座。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急诊!”陈淼淼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租车疾驰而去。车厢内,顾嘉晨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陈淼淼紧紧握着他未受伤的右手,冰凉的温度让她心慌意乱。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被血浸透的绷带,看着他即使在昏迷边缘依旧紧绷的下颌线……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猎鹰”是谁?情报为什么会泄露?刚刚那辆车里的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答案。她只知道,她最在乎的人,带着一身重伤和致命的危险,回到了她身边。而平静的生活,从他在公园树影里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撕碎了。
出租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掠过,光影在顾嘉晨疲惫而坚毅的脸上明明灭灭。陈淼淼看着他,又想起路灯下那条被拉长的、如同血途般的影子。那不是错觉,那是命运投下的、充满不祥预兆的轨迹。她握紧了他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也仿佛在汲取他身上的勇气。前路未知,凶险难测,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让他独自面对。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让人窒息。医生和护士看到顾嘉晨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绷带和不断渗出的血迹,以及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立刻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迅速将他推进了处置室。
“枪伤?!”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在剪开被血浸透的绷带,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带着火药灼烧痕迹的创口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严肃。他抬头看向被护士拦在处置室外的陈淼淼,又看向躺在处置台上,意识有些模糊却依旧强撑着保持一丝清明的顾嘉晨,“怎么弄的?需要立刻报警!”
“不……不用……”顾嘉晨的声音虚弱却异常坚定,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护士按住,“任务……特殊任务……保密……”
医生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但看着顾嘉晨即使虚弱也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军人气质,以及那绝非寻常斗殴能造成的伤口,他最终没有坚持报警,只是沉声道:“伤口感染很严重!必须立刻彻底清创!你失血过多,需要输血!还有,这伤……肌腱和神经可能都有损伤,需要详细检查!你不能再乱动了!”
陈淼淼隔着玻璃门,看着医生用冰冷的器械处理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顾嘉晨咬紧牙关,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一声不吭的样子,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到他左臂靠近肘部内侧,除了那道可怕的枪伤,似乎还有一道较新的、不规则的擦伤,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挠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更深的担忧淹没。
清创缝合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当顾嘉晨被推出来时,手臂上裹着厚厚的无菌纱布,脸色依旧苍白,但输过血后,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些。他被安排进了一间临时观察病房。
“伤口很深,清创还算及时,但感染风险很高,必须留院观察至少三天,绝对卧床休息!这只手至少一个月不能用力!”医生严厉地叮嘱陈淼淼,“你是家属?看好他!再乱动,这条胳膊真可能保不住!”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陈淼淼连连点头,送走医生后,才疲惫地坐到病床边。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顾嘉晨半靠在床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但陈淼淼知道他醒着,他的呼吸并不平稳。
“嘉晨……”她轻声唤道,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没有受伤的右手。
顾嘉晨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依旧骇人,但看向她时,那份执着的火焰并未熄灭。“吓到你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陈淼淼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你吓死我了……还有刚才那辆车……”
顾嘉晨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别怕,”他低声道,目光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带着一种洞悉危险的锐利,“他们……是在警告。”
“警告什么?他们是谁?”陈淼淼急切地问。
顾嘉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收回目光,看向陈淼淼,眼神复杂而深邃:“任务……出了岔子。情报泄露了,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回来,更不想让缴获的东西公之于众。”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泄露源就在内部。猎鹰……他可能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那样问我。”
“内部?”陈淼淼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你们队伍里有……”
“嘘——”顾嘉晨用眼神制止了她,警惕地扫了一眼病房门口,“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对方能量很大,手段也很毒辣。他们知道我的软肋……”他看向陈淼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后怕和担忧,“所以,淼淼,从现在开始,你必须非常小心。不要单独行动,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随时保持警惕,就像……就像在战场上一样。”
陈淼淼的心沉到了谷底。顾嘉晨的话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这不是普通的任务意外,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她和顾嘉晨,都已经深陷其中。那份来自“猎鹰”的沉默和顾嘉晨不顾一切的奔袭,都找到了残酷的答案。
“那你呢?你在这里安全吗?”陈淼淼更担心他。医院虽然是公共场所,但对方既然能跟踪到公园,未必不能找到这里。
“暂时应该安全。他们刚露了面,是警告,也是试探。在我伤好之前,他们可能不会轻易动手,毕竟……在医院杀人动静太大。”顾嘉晨冷静地分析着,但这份冷静下隐藏的是更深的危机感,“但我不能久留。猎鹰那边……我必须尽快联系上他。我的手机……”他想起自己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还在陈淼淼的书包里。
陈淼淼立刻从书包里拿出他的手机递给他。
顾嘉晨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操作着碎裂的屏幕,找到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他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只有几个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码,然后发送了出去。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疲惫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我让猎鹰派人来接应。”他低声解释了一句。
陈淼淼看着他憔悴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心中五味杂陈。重逢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冲散。她轻轻抚上他冰冷的手背,低声道:“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顾嘉晨没有睁眼,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这短暂的安宁。那条被路灯拉长的血途,似乎已经从公园的小径,延伸到了这间洁白的病房,预示着更加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陈淼淼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她和顾嘉晨,已经被迫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杀机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