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早已在他笔记本上标注清楚：“王老六，一个脾气倔强且曾因宅基地划分和周琨顶撞过的老光棍。”
更重要的是，王老六年轻时跟过一个走江湖的郎中打过下手，略懂些草药皮毛，这在周琨的记录里，成了“具备作案基础”的潜在嫌疑。
计划很周密，周琨选择的目标是镇上仅存的几口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小水井之一……位于镇东头，附近住的多是些老实巴交，对周琨指令尚存敬畏的农户。
他让一个绝对心腹的自保队员，趁夜将一小包早就准备好，能引起剧烈呕吐和腹泻的草药粉末，与陈瘸子药铺里某些常见药材吻合的撒入井中，并故意留下一点沾在王老六家篱笆的尖锐处。
第二天清晨，惨剧“如期”发生。几户打了井水的人家，上吐下泻症状骇人，恐慌瞬间炸开。
“有人投毒！”
“是王老六！昨天有人看见他在井边转悠！”
“搜！快去他家搜！”
自保队如狼似虎地冲进王老六家，过程“顺利”得惊人。不仅在那处篱笆上“发现”了药粉残留，更在王老六床底下的破瓦罐里，搜出了一包用油纸包着且同样的草药粉末，当然是周琨心腹提前放好的“铁证”。
王老六惊呆了，百口莫辩，只会梗着脖子红着眼喊“冤枉”。
换来的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拳脚，很快就被打得奄奄一息，按了手印画了押。
周琨当众宣布了“调查结果”，声音沉痛而威严：“乡亲们！破坏分子就在我们身边，这就是对抗公社，危害大家安全的下场！我们必须更加警惕，更加团结！”
小镇再次被恐惧笼罩，王老六被捆着扔在镇公所的黑屋里，杀鸡儆猴的效果似乎立竿见影。
自保队的腰杆又挺直了，搜查盘问恢复了之前的强硬。然而，墨铭在暗处，冷眼看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从那个心腹队员鬼鬼祟祟靠近井边，到“证据”被顺利发现，他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出声，没有阻止，他甚至觉得，周琨这一步，走得“很好”
在人群因为王老六的“认罪”而群情激愤时，墨铭悄无声息地绕到王老六家屋后。那里有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棚子，棚顶漏雨，地上潮湿。
他蹲下身，从一堆烂木柴里，扒拉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颜色和质地都不同的碎布片，有从周琨衣服上勾下来的线头。
有自保队袖章上掉落的红布碎屑，还有一块，和之前飞贼留下的深蓝布料有几分相似，但颜色略浅，这是他从周琨住处窗外更远处找到的。
他拿起那块浅蓝色的碎布，用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地将其塞进了王老六家破棚子角落一个老鼠新打的洞口深处，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线头在外面。
然后，他将布包重新藏好，抹去痕迹，如同幽灵般消失。他不需要揭穿周琨，他只需要让这“完美”的证据链，多出一个微不足道且却又无法忽视的“杂质”。
这个杂质现在不会被发现，但它就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引信的炸弹。
陈瘸子被请去给那几个中毒的农户诊治，他仔细检查了症状，又去看了那口被投毒的井，还设法弄到了一点所谓的“证物”药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药粉……成分确实能导致呕吐腹泻，但药性猛烈，若是真想害人，剂量似乎又轻了些，更像是想引起恐慌而非夺命。
而且，这配比……太“标准”了，不像是王老六那种半吊子能配出来的，倒像是精通药理的人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王老六若真要投毒，为何偏偏选这口离自家不远，“邻里关系尚可的井？还蠢到把证据明晃晃留在篱笆上、藏在床底下？”
疑点太多了，陈瘸子去找周琨，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周干事，此案恐有蹊跷。药粉来源和投毒动机，都经不起推敲啊！”
周琨正在灯下擦拭眼镜，闻言动作一顿，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陈医生，证据确凿，本人也画了押。你是怀疑我们自保队办案不公，还是怀疑公社的判断？”
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陈瘸子看着周琨，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周琨不需要真相，他只需要一个结果，自己再多说，恐怕下一个“破坏分子”就是自己了。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老夫只是……就事论事，既然公社已有定论，那便如此吧。”他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了镇公所，背影有些佝偻。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明着调查了。但作为一个医者，对真相的本能追求，让他无法就此罢休。
他决定暗中查访，尤其是要弄清楚，那种“标准”配比的药粉，到底可能来自何处。
王老六的“认罪”暂时压下了表面的反对声浪，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恐惧的土壤里悄然生长。
人们看着被捆着的王老六，再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周琨和那些下手狠辣的自保队员，心里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
白色恐怖依旧，但恐惧的对象，正在悄然分化。墨铭回到自己的小屋，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后，取出一只刚刚完工的纸乌鸦。
这只乌鸦，是用王老六被撕破的衣角折成的，他用手蘸了点水，轻轻点在乌鸦的眼睛位置。
然后，将它放在了窗台上，正对着镇公所的方向。
夜还很长，网，正在越收越紧，只是这一次，谁才是真正的猎物，尚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