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死死抓住刘氏的衣襟,那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磕碰着,语无伦次的尖叫:“头!...娘的头...掉了!就是那个人偶娘!木头!咔的一下...掉了!滚...滚到我脚边了!”他惊恐万状指向屋外方向,“就在正厅那儿,靠着窗户的边上,我看见的!”
刘松闻言后心头一沉,他强自镇定,将油灯举高,昏暗的光晕立刻罩住了木桌上那座微缩宅院,三个小小的木头人依旧安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代表妻子的那个人偶,完完整整站在堂屋门槛内,头颅完好无损的安在脖颈上,月光被灯火彻底压住,那宅院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沉寂。
“你别急,小满,我端过来让你看清楚。”刘松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端着那座微缩宅院,指着刘氏人偶,“好好的,头没掉,只是个噩梦而已,吓着你了。”他走近两步,将灯凑得更近些,让灯光完全笼罩着那小小的身影,特意照凉人偶的脖颈处,“瞧,脖子也好好的,我就说这木头结实着呢。”
小满在刘氏怀里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破碎:“不是!是真的!我真的听见‘咔’的一声!好响!她的头...滚过来了...一直看着我!”他小小的手指死死抠着刘氏的胳膊,恐惧丝毫没有因为眼前景象而减轻。
“好了,好了,是梦魇住了,梦都是假的。”刘氏心疼的拍着小满的背,用袖子擦着他的脸,安抚道,“定是白天玩的太疯,魔怔了,别怕,爹娘不都在旁边吗!”
刘松摸着小满的头:“你娘说的不错,梦都是假的。”说完他目光不经意又扫过一眼刘氏人偶,突然皱着眉,仔细打量着,白日里小满指出的脖颈后那道细微的拼接痕迹,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似乎...似乎比白天看时显得更深了一点点?像是一道极细的阴影嵌在木纹里,他下意识伸手向去碰一下确认。
就在刘松指尖即将触碰到刘氏人偶的瞬间...
“嗒...”
一阵轻微、短促、却异常清晰的硬物敲击声,毫无征兆的从正厅方向传来,穿透了里屋的墙壁,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刘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刘氏拍抚儿子的动作也骤然停顿,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尽,惊恐的望向门口,而小满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猛的缩进刘氏怀里,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溜、盛满极其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
死寂...
油灯的火苗不安的跳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巨大阴影。
“嗒...嗒...”那声音又响起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下,而是间隔短暂的两声,沉闷,硬实,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节奏感,像是...某种硬木底的东西在轻轻的、一步一顿敲击在正厅的泥土地面上。
“这声音好像脚步声!”刘松的脊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回头看向妻儿,刘氏紧紧抱着小满,母子俩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嗒...嗒...嗒...”
声音还在继续,缓慢但异常清晰,正从正厅深处某个角落,不疾不徐朝着他们所在的里屋方向移动,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那绝不是人的脚步,更不可能是老鼠或野猫能发出的声响,它带着一种非人的重量和硬度,每一次敲击都透着无言形容的滞涩与冰冷。
刘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他猛的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然后一步跨到里屋门边,将那微缩木宅放下后,侧身将妻儿挡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油灯的底托,灯光随着他手臂的颤抖而剧烈晃动,将他的影子扭曲投在门板上,像一个狂乱挣扎的巨人。
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汗湿的手指不住揉搓着,那“嗒...嗒...”的声音,似乎已经移到了正厅中央,离这扇薄薄的木板门,只有几步之遥。
“谁?”刘松再也控制不住,猛的拉开房门,同时将手中油灯高高举起,昏暗的光线刺向门外的黑暗...
光线骤然铺开,瞬间充满了小小正厅,空无一人,泥土地面在灯光下显出粗糙的纹理,除了几件简陋的家具投下沉默的阴影,再无他物,墙角堆放的农具,墙边靠着几条板凳...一切都和白日间一样,纹丝不动,那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刘松开门的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股穿堂风,带着深夜的凉意,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刘松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风声呜咽,屋外枯枝偶尔刮擦这土墙,发出沙沙的轻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刚才那冰冷的脚步声,像是被骤然亮起的光和开门的气流惊散了,刘氏抱着小满紧张注视着,而小满早就闭着眼睛不敢看。
刘松举着灯,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出里屋,踏进正厅的地面,目光警惕扫过每一个角落,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尘土痕迹都看不到,又一步步走到堂屋中央,僵硬的转过身,看向灶房内,以及身后那通往院子插着门栓的木门。
当他回到里屋,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投向那座微缩的宅院模型,那三个小小的木头人,依旧静立的待在它们的位置上,父亲在院中,儿子在灶房柴垛旁,妻子在正厅门槛内,只是妻子人偶的脖颈后方,在那摇曳且不甚稳定的光线里,木料天然的纹理间,那道拼接的缝隙,就是白日里小满指出的,此刻看上去,像一道被刻意加深,用墨线勾画过的痕迹,它不再是木工活计里微不足道的瑕疵,而更像一道...一道新鲜的、正在缓缓张开的伤口。
油灯的火苗猛的又跳动一下,光影剧烈晃动,就在那一瞬间的阴阳交替里,刘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似乎看到,妻子人偶的脖颈处那道深色的缝隙...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带动着旋转一下。
光影随即稳定,那人偶依然静立,纹丝不动,那道缝隙,也依旧是缝隙。
刘松揉搓两下眼睛,张了张嘴,想叫妻子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息。
妻子刘氏抱着蜷缩一团、仍在微微发抖的小满,母子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向他,眼光是如出一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无声的询问。
刘松背对着正厅那片空荡荡的黑暗,他沉默了几息,转身抬起手,用尽全力,“哐当”一声,将里屋的木板门死死关上,插上门栓,这动响格外刺耳。
靠着冰冷的门板,刘松缓缓坐在地上,油灯被他放在脚边,火苗跳动,映着他煞白的脸和额上密布的冷汗,他微微抬起略带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
“应该没事了...”刘松的声音干涩沙哑,“什么都没有。”
刘氏看着他,嘴唇翕动,想问什么,最终却只将小满抱得更紧,脸埋进儿子冰冷湿润的头发里,小满蜷缩在刘氏怀中,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刘松不再说话,背脊死死抵住门板,仿佛要用身体的重量堵住门口那片无形的虚空,他的眼睛却像被钉住一般,越过油灯微弱的火光,一瞬不瞬看向那微缩宅院。
时间失去了刻度,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空气,勒得人喘不过气,刘氏目光失神般落在跳动的灯火上,又惊觉般离开,不敢再看。
许久之后,刘氏低沉的开口道:“当家的,今晚这事好奇怪,先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你今日将这个微缩宅院还有人偶做好后,才有了这些异常,莫不是你先前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刘松吞咽了下喉咙:“明日我们做完活回来,请少宸帮忙来看一看吧!”
“也只有先这样了,那声音如今没有了,你上床来歇着吧,明日再做计较。”
渐渐的,他们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紧绷中开始模糊,即将踏入混沌边缘的那一刻...
“嗒。”
一声清晰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硬物敲击声,穿透门板,冰冷,生硬,又近在咫尺!
夫妇二人的身体猛然弹直,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冲破喉咙,而小满则被惊得浑身一阵剧烈颤动,尿在床上。
刘松爬起身,双眼死死盯住门板,耳朵几乎要贴上去。
可又是一片死寂,那声音仿佛只是一次错觉,一次由极度恐惧催生出的幻听,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木桌上,微缩宅院的门槛内,三个人偶依旧静立...
只是妻子人偶的姿势...似乎有一丝不同,白日里,它分明是面朝着微缩庭院,带着点迎接的姿态,而此刻,在灯火明灭的瞬间,那小小的身躯...极其轻微...向内侧,朝着里屋紧闭的房门,偏转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灯火稳定下来,一切又似乎毫无变化...
刘松大口喘着气:“这究竟是什么声音,我真的要崩溃了!”
微缩宅院内,在光影交织的最深处,妻子人偶凝固成一个静默的侧影,它的脖根后方,那道深色缝隙,在灯光下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