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发生实质性的转变后,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薄冰彻底消融,进入了一段短暂而隐秘的甜蜜期。
沈磐那间曾经只有黑白灰、堪比军事化管理的公寓,肉眼可见地“沦陷”了。沙发上开始出现不属于这里的抱枕——一个是顾随云从画室带来的,印着抽象泼墨图案;另一个,则是沈磐某次下班路过家居店,鬼使神差买回来的,深灰色,触感异常柔软。
洗漱台上,沈磐那套整齐划一的个人清洁用品旁,挤进了几支形状古怪的画笔、特种油画颜料清洗液,以及顾随云惯用的、带着松木与琥珀尾调的沐浴露。冰箱里也不再只有矿泉水、啤酒和速冻食品,角落出现了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苏、几瓶怪口味的酸奶,以及沈磐叫不出名字、但顾随云声称对调色有奇效的进口水果。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无处不在的。
沈磐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行动快于语言的沈磐,但他的世界不再只有案件、责任和非黑即白的规则。他会记得顾随云喝咖啡不加糖,只加一点点奶,会在顾随云熬夜对着画布苦思冥想时,默默给他披上自己的外套,然后在一旁看书或处理文件,用无声的陪伴替代催促。他甚至在某个清晨醒来,看着身边人安静的睡颜,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心里会涌起一种陌生的、柔软的充实感,驱散了常年盘踞在心底的阴霾与孤寂。
顾随云则像一缕真正拥有温度和重量的阳光,彻底照进了沈磐冰冷规整的世界。他依然随性,却开始有意识地收敛那些过于“肆意”的部分。他不会再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但会故意打乱沈磐茶几上文件的摆放顺序,然后看着对方无奈又纵容地重新整理,偷偷弯起嘴角。他开始教沈磐认识不同的蓝色——“这是钴蓝,沉静;这是群青,高贵;而这是克莱因蓝,”他指着自己锁骨下方那抹早已洗净,却仿佛留下无形印记的地方,眼神灼灼,“代表着绝对的纯粹与感性。”
他会在沈磐加班晚归的深夜,留下一盏温暖的廊灯,厨房的保温锅里,总会有一碗温着的、味道算不上顶级却心意十足的汤。这些平淡琐碎的日常,对两个曾经各自孤独漂泊的灵魂而言,都是前所未有、值得珍视的体验。沈磐学着放松紧绷的神经,尝试依赖另一个人;顾随云则在这份稳定与安宁中,体验着久违的、如同落地生根般的归属感。
然而,甜蜜之下,阴影总是如影随形。
这天下午,顾随云正靠在客厅的地毯上,对着速写本勾画新的构思,沈磐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顾随云握着炭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张小蔓。
沈磐从书房走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神色如常地接起。
“小蔓……嗯,刚忙完……最近还好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是顾随云熟悉的低沉,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带着责任与愧疚的温和。那种温和,是沈磐面对他时很少会自然流露的。
顾随云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在本子上涂抹,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掩盖不住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年轻女孩柔软而带着依赖意味的嗓音。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到沈磐偶尔的回应:“我知道了……你别想太多……注意安全……嗯,再见。”
电话挂断后,画室里有一瞬间的凝滞。沈磐将手机放回茶几,目光落在顾随云低垂的头顶。
顾随云抬起头,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略带戏谑的笑容,状似随意地问:“张小蔓?”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嗯。”沈磐没有隐瞒,语气平淡,“老张的妹妹。问我点事。”
顾随云笑了笑,没再追问,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速写本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笔下原本流畅的线条,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他想起沈磐那个关于“同伴牺牲”的创伤,想起他因为愧疚而背负的、对那个女孩长久不变的责任。那个叫张小蔓的女孩,是沈磐过去的一部分,是一道连接着死亡、承诺与沉重过往的桥梁,是他顾随云无法轻易踏足,也无法撼动的领域。
一种细微的不安感,像初春潮湿墙角生出的霉斑,悄无声息地,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这份刚刚获得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珍贵的甜蜜,似乎也承载起了名为“过去”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