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陈序——或者说,“艺术家”——那张因长期压抑和扭曲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面具摘下后,露出的是一张不算年轻、带着郁郁不得志的愤懑与某种病态亢奋的脸。
审讯由沈磐亲自进行。他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是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逐一陈述证据,拆穿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艺术创作”。陈序起初还试图维持他那套“殉道者”、“真理解放者”的论调,但在沈磐精准的逻辑和铁证面前,他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庸人!艺术圈里充斥着他那样的骗子!”陈序的情绪变得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顾随云!他凭什么?被剽窃了还能爬起来?还能办画展?他那叫什么艺术?那是妥协!是向市场和庸俗品味的投降!”
他扭曲的心理动机终于暴露无遗。他曾与顾随云师出同门,才华却远不及后者,长期活在顾随云和他那位导师的阴影下。他对顾随云的才华既嫉妒又病态地崇拜,更因当年剽窃事件后,艺术圈对所谓“天才”的过度追捧感到极度的不公和愤怒。他认为顾随云被剽窃后依然能重新崛起,是一种“背叛”和“堕落”,不配拥有真正的天才之名。
“我要审判他!逼他展现出真正的‘真实’!让他和我一样,感受到被忽视、被践踏的痛苦!”陈序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才是极致的艺术!毁灭与重生!我和他……本该是唯一的知音!”
他的动机扭曲而可悲,是一个灵魂在长期压抑、嫉妒和自我投射下,最终走向的彻底疯狂与自毁。他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外界,用一套自我编织的扭曲美学来包装最卑劣的犯罪。
听完审讯汇报,顾随云在沈磐的办公室里沉默了许久。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照亮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悲哀。陈序,在某种意义上,是另一个走向毁灭的、不被看见的“伊卡洛斯”,只是他选择了最极端、最错误的方式。
“他……很可悲。”最终,顾随云只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沈磐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然后默默地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坚实的力道透过布料传来,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然而,案件的尘埃落定,并未能立刻驱散两人之间因昨夜冲突而留下的阴霾。结案报告、媒体通报、后续手续……琐碎的工作让沈磐连续加班了几天。加之结案后,张小蔓似乎因为画展事件的余波(新闻报道了她作为观众在场),感到后怕,更加频繁地联系沈磐,寻求安慰和安全感。沈磐出于责任和那份无法卸下的愧疚,多有回应,有时甚至会在走廊里低声讲很久的电话。
这一切,看在刚刚经历生死考验、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且内心本就因过往创伤而异常敏感的顾随云眼里,被解读成了另一种信号。他认为沈磐的忙碌和与张小蔓的密切联系,是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冷却。他内心那个根深蒂固的、“爱终将消散、自己终将被抛下”的恐惧,被再次无情地触发。
在一个沈磐又一次因为张小蔓的电话而晚归的夜晚,连日积累的不安、恐惧和未被妥善处理的情绪,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顾随云靠在画室的门框上,看着沈磐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夹克,语气带着刺骨的凉意和压抑不住的尖锐:“又是她?沈队长真是责任感爆棚,对牺牲搭档的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正在办案的顾问还要上心。”
沈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连续的工作和复杂的心绪让他的神经也绷到了极限:“小蔓她今天情绪不太稳定,画展的事让她受了惊吓,我只是……”
“只是什么?”顾随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嘲讽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只是履行承诺?就像你当初承诺要保护好你的搭档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沈磐心底最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的疲惫被巨大的震惊和沉痛取代,眼神由无奈转为难以置信的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顾随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顾随云,”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压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顾随云已经被情绪彻底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只想用最伤人的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慌和疼痛,“你心里永远放着你的承诺,你的责任,你的愧疚!那我算什么?一个案子结束就可以慢慢冷处理的合作对象?还是你责任感泛滥时顺便照顾一下的……”
“出去。”
沈磐猛地打断他,指向门口,手指因为极力克制着更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的眼神冰冷彻骨,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之前所有的温情与靠近都是一场幻觉。
顾随云被他眼中那全然陌生的寒意冻住了,后面更伤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沈磐决绝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心像被瞬间掏空,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悔恨和绝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转身冲出了公寓。
门被重重摔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
沈磐一个人站在原地,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老张牺牲的画面和顾随云那句残忍的质问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他以为在画展上共同经历生死后建立起来的、刚刚有些温度的联结,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冰冷的孤寂,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