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被浸泡在浓度过高的福尔马林里,所有的情绪和感知都变得迟钝而麻木,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
沈磐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工作。结案报告的每一个措辞都被他反复推敲,后续的归档手续处理得一丝不苟,他甚至主动接手了几个积压的陈年旧案,用近乎自虐的忙碌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他搬回了警局那间狭小、只有一张行军床和基本生活用品的宿舍,仿佛那里才是他本该待着的地方。那个曾经短暂拥有过温度、沾染了另一个人气息的公寓,被他刻意地遗忘了,重新变回一个冰冷、空洞的符号。
只有在深夜,当一切喧嚣沉寂下来,独自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东西才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顾随云带着泪痕崩溃的脸,舞台上决绝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句如同冰锥般刺穿他心脏的话语……它们交替出现,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他反复回想,痛苦之余,一种更深沉的、关于自身的反思也开始浮现。他是否真的如顾随云所说,过于沉浸在责任和规则里,无意中忽视了对方的情感需求?他用沉默和行动表达,但对于一个刚刚敞开心扉、敏感如顾随云那样的人,这是否本身就是一种伤害?骄傲和那道被再次狠狠撕开的旧伤疤,让他无法,也不知该如何主动低头。
而城市的另一端,顾随云将自己封闭在画室里。画架上那幅曾被他寄予厚望的新作,此刻只有一片混沌的、毫无生气的灰暗。他调不出任何颜色,画笔在手中沉重如铁。愤怒和冲动过后,是排山倒海的后悔和自我厌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恶毒,精准地戳中了沈磐最痛、最无法触碰的伤疤。他害怕失去,恐惧被再次抛弃,却用了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亲手将那个愿意拥抱他所有不堪的人推开了。
画室里堆满了空酒瓶,空气污浊。他每天都无数次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没有按下去的勇气。道歉的话语在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却总觉得苍白无力。他毁掉的,不仅仅是一次争吵,而是两人之间那来之不易、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信任与靠近。
他们就像两艘在暴风雨中猛烈相撞后又失散的船,在各自孤独而冰冷的海域里漂泊、沉浮。伤口暴露在咸涩的海水里,迟迟无法愈合。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
顾随云因为连日来的饮食不规律、情绪极度低落和过量饮酒,引发了急性胃炎,在某个深夜被前来送画材、发现他情况不对的林薇强行送去了医院。
消息不知怎么,很快传到了警局。沈磐正在主持一个并不紧急的会议,听到下属低声汇报时,手中的钢笔瞬间被捏紧,指节泛白。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没有中断会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会议一结束,他第一时间避开所有人,拨通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的电话。
“……对,急性胃炎,已经稳定了,在输液观察……情绪看起来很差……”朋友在电话那头说着情况。
沈磐沉默地听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询问细节,只是沉声拜托:“……麻烦你,多关照。费用……记在我账上。别说是我的意思。”
他没有现身,甚至没有送去一束花。但他动用了他能用的、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暗中安排好了一切,确保顾随云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他甚至让朋友以医院营养科的名义,给顾随云送去了一份温养胃口的、熬得软烂的米粥。
与此同时,沈磐也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寄件人信息空白。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幅小小的、画在硬纸片上的画。画面上是两块相互依偎、历经风雨的深灰色磐石,石缝间顽强地探出几点绿意。而上空,笼罩着一朵姿态缱绻的、带着明显愧疚神色的云朵,云隙间,试图透出些许微光。
没有署名,但那画风,那用色,那磐石与云的意象,一眼可辨。
沈磐拿着那张小小的画,独自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他冷硬的脸部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紧绷了多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下。
坚冰,并未融化,但确实被这无声的关切和笨拙的道歉,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