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似乎总在他们关系的关隘处不期而至。距离那场激烈的冲突,已过去数日。窗外的雨声绵密,敲打着画室的玻璃窗,也敲打在顾随云的心上。那幅小小的、充满歉意的画已经寄出,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胃部的疼痛已被药物压制,但心底那片被自己亲手撕裂的荒芜,却在雨声的浸泡中愈发清晰。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内心反复的煎熬。那些尖锐的话语,像倒放的录像带,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重播,每一次都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当时的丑陋和沈磐眼中瞬间碎裂的光。后悔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勒出血来。
他需要道歉,必须道歉。不是为了寻求原谅,只是……他不能让那句话,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定格。
鼓起毕生的勇气,他拿起手机,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在耳边响了很久,每一声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电话通了。
但那边,只有沉默的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沈磐……”顾随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颤抖,“我……我在你家楼下。”
他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电话那头依旧是令人心慌的沉默,几秒后,听筒里传来了忙音——被挂断了。
顾随云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雨幕里,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和痴心妄想。他果然……不想再见到自己了。
心沉入冰冷的谷底,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他可能再也无法踏足的地方。
就在这时,单元门的电子锁,突兀地、清晰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顾随云猛地愣住,难以置信地回头。那扇厚重的单元门,此刻正虚掩着,透出楼道里温暖的光晕。
是……巧合吗?还是……
他迟疑地,几乎是屏着呼吸,轻轻推开门,一步步走上楼梯。沈磐公寓的门,同样虚掩着,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他推门进去。
沈磐就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他。他没有穿制服,只着一件深灰色的家居T恤,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孤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酒气?很淡,但顾随云对气味敏感,他不会闻错。
“我……我来道歉。”顾随云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靠近,“那天晚上,我说的话……混账至极。”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求你原谅,只是……必须亲口告诉你,我很抱歉。我不该那样说,那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沈磐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压抑的痛苦,是未消的怒意,还有一丝……顾随云看不懂的深沉。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到顾随云面前。
顾随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以为会迎来愤怒的斥责,或是冰冷的驱逐。
但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抬了起来,却没有落下。它只是极其轻柔地拂去了顾随云肩头湿透的布料上凝聚的雨珠,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意味。
这个细微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随云苦苦支撑的所有防线。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狼狈不堪。他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那句话有多伤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最本能的忏悔。
沈磐看着他流泪的样子,看着这个平日里洒脱不羁、此刻却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艺术品般的男人,胸口那团堵了多日的、冰冷坚硬的郁结,仿佛被这温热的泪水一点点冲刷、化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将眼前这个颤抖的、湿漉漉的身体,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手臂却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外面所有的风雨和伤害。
在这个久违的、带着雨水湿气和淡淡酒味的拥抱里,所有的委屈、后悔、思念和深入骨髓的痛苦,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但屋内的两个人,却在无声的泪水和紧密的相拥中,重新找到了连接的桥梁,一块被暴雨冲刷后,亟待共同修复的伤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