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林凡蹲在李静的墓碑前，那句“东西……我带来了”仿佛被四周浓密的松柏吸收，没有激起丝毫回响。他维持着蹲姿，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侧后方的树林和上方的坡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几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墓碑上“李静”那两个刻字，冰冷地注视着他。
难道对方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听话地把东西带来了？现在目的达到，就离开了？
不，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以他父母的性命相威胁，绝不会只是为了让他来送一个空的音乐盒。
他缓缓站起身，假装整理了一下衣角，目光却迅速而仔细地再次扫过墓碑周围。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墓碑的基座与地面连接的缝隙处。那里，似乎露出了一小角白色的、与黑色大理石和泥土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是落叶，也不是普通的垃圾。那形状，像是一个被刻意塞进去的信封。
林凡的心跳陡然加速。他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角度，同时迅速弯腰，手指探入那道缝隙，捏住了那个东西。触感坚硬，确实是一个小号的牛皮纸信封。
他毫不犹豫地将信封抽出，闪电般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内袋。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做完这个动作，他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否被暗处的眼睛看到，是否会立刻招致攻击。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立刻去看信封里的内容，而是像完成了任务一样，最后看了一眼李静的墓碑，转身沿着来路向下走去。他的脚步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感觉暗处仿佛有无数支枪口正对准他的后背。
一直走到陵园入口的管理处附近，预想中的拦截和袭击依然没有发生。那个扫地的老头不见了，管理处的大门紧闭着。一切仿佛又回归了最初的寂静，只有他一个人行走在空荡的陵园步道上。
直到坐上返程的公交车，确认暂时安全后，林凡才靠着车窗，借着身体的掩护，微微颤抖着从内袋里取出那个信封。
信封很薄，没有署名，封口是用普通胶水粘住的。他小心翼翼地撕开，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A4打印纸。
展开纸张，上面是几行打印出来的宋体字，没有任何手写痕迹：
“表现不错。想要你父母平安，按以下指示做：
1. 彻底停止一切调查，删除所有相关记录。
2. 忘记李静，忘记百货公司，忘记你收到过任何东西。
3. 音乐盒已收到，算你识相。剪报，我们知道你没带。下次，不会是警告。
4. 若再有任何动作，后果自负。”
林凡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他没带剪报！他们甚至知道他分离了音乐盒和剪报！他在陵园里那个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很可能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对方没有当场发作，不是因为没看到，而是因为……还不打算？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更残酷的戏弄和警告？像是在告诉他：你的一切挣扎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别耍小聪明。
这比直接面对一个凶徒更让人恐惧。这是一种全方位的、令人绝望的压制。他在他们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纸条上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更严厉的威胁。“下次，不会是警告。”——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繁华。但林凡却感觉自己和这个正常的世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他被孤立在一个由威胁和恐惧构成的孤岛上。
回到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公寓，林凡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那张打印纸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捏碎。
屈服吗？按照纸条上的指示，销毁一切，强迫自己忘记，然后祈祷对方会信守承诺，放过他和他的父母？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那是通往看似安全的平庸生活的回头路。
但是，“剪报，我们知道你没带”这句话，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对方知道他保留了核心证据。他们会真的相信他会彻底忘记吗？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未来某一天，对方觉得他有任何潜在的威胁，会不会随时清算？
老陈疲惫而愧疚的脸，论坛上关于小报记者“出事”的传言，李静空白立碑人的墓碑……这些画面交织在他眼前。屈服，可能只是延缓了死刑的执行，而且是以放弃真相和正义为代价。
他将手伸进贴身口袋，摸到了那个装着原始剪报的防水袋。粗糙的纸质触感透过塑料传来，那上面“他们错了！”的蓝色字迹，仿佛带着原主人的不甘与愤怒，灼烧着他的指尖。
他不能忘。他也不敢忘。
对方的威胁是真实的，但他手中的剪报，是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护身符。交出去，死路一条。不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这条路布满了荆棘和致命的陷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对面那栋楼的四层窗户，依旧漆黑，但他知道，那黑暗后面，或者别的他看不见的地方，监视从未停止。
他拿出手机，取消了那条定时发送给父母的短信。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后，他找出老陈留给他的那个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极其简短，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他们知道剪报在我这。陵园，李静墓，几个月前立的，无名。”
他需要将最新的情况告知这个唯一可能理解内情的人。他不知道老陈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这会不会给老陈带来危险，但他必须抓住这根可能的稻草。
信息发送出去后，林凡将手机扔在沙发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屈服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他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在对方绝对的监视和威胁下，找到一条极其隐秘的缝隙，继续下去。
这场无声的战争，远未结束，反而因为他这次陵园之行，进入了更加凶险、更加暗流汹涌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