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们没有谈论那场激烈的争吵,没有剖析那些伤人的字句,也没有急于规划模糊的未来。语言在那一刻显得苍白而多余,任何解释或承诺都可能打破这脆弱而珍贵的重逢。
沈磐只是沉默而坚定地拥着顾随云,直到他激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压抑的抽噎。他将他带到浴室,调好热水,找出干净的毛巾和一套新的家居服放在门口,然后默默退开,给予他整理狼狈和情绪的空间。
当顾随云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和红彤彤的眼圈走出来时,沈磐已经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客厅茶几上。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柔和了所有冰冷的棱角。
“把头发擦干。”沈磐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语气是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顾随云顺从地坐下,用毛巾慢慢擦拭着头发。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宁静,仿佛怕惊扰了刚刚重新建立起来的、微弱的连接。
“我搬回宿舍了。”沈磐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随云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那里更方便。”沈磐补充道,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看顾随云。但这句解释本身,已经是一种姿态。他是在告诉他,他的离开,并非驱逐,而是他自己选择保持的距离。
顾随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明白了。沈磐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维护着彼此的尊严,也给双方留出了喘息和思考的空间。他没有因为愤怒而将自己彻底扫地出门,反而自己离开了这个“家”。
“嗯。”顾随云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睫,继续擦着头发,心里却翻涌着更复杂的情绪。愧疚,心疼,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一晚,沈磐没有离开。他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将卧室留给了顾随云。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感受着内心风暴过后,那片百废待兴的荒芜与奇异的平静。
第二天清晨,沈磐很早就离开了,如同往常去上班一样。顾随云醒来时,公寓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但空气不再冰冷窒息。餐桌上放着还温热的豆浆和包子,旁边压着一张便条,上面是沈磐凌厉而熟悉的字迹:
“吃了再走。画室钥匙在门口。”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
顾随云拿起那张便条,指尖微微发烫。他看着那简洁的指令和不动声色的关怀,眼眶又开始发热。他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食物下肚,仿佛连带着将那颗冰冷了许久的心也一点点熨帖温暖。
他知道,裂痕依然存在,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但至少,他们都没有真正放弃。沈磐在用他的行动,一点点修复着被他砸碎的信任;而他自己,也需要用时间和行动,去证明那句伤人的话,真的只是一时失控的梦魇。
他拿起画室钥匙,离开了公寓。回到那个曾经被他弄得一片狼藉、充满酒精和颓废气息的画室,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了所有的窗户,让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驱散阴霾。然后,他开始打扫,将空酒瓶扔掉,将散落的画稿整理好,将调色盘上干涸的灰色颜料刮掉。
他站在空白的画布前,第一次,不再感到恐惧和空虚。他拿起画笔,蘸上清水,然后在调色盘上,挤出了一抹最纯粹、最明亮的——克莱因蓝。
修复的过程是缓慢的,如同春雨润物。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密集地见面,但会发一些简短的信息。
【胃还疼吗?】——来自沈磐。
【好多了。在画画。】——来自顾随云,有时会附上一张画作的局部照片,不再是灰暗,而是重新拥有了大胆的色彩。
【嗯。】——沈磐的回复总是简洁,但每一次回应,都像是一块小小的基石,垒砌着新的桥梁。
他们没有刻意回避过去,也没有急切地展望未来。只是在这段刻意放缓的节奏里,学习着如何更小心地靠近,如何更准确地理解对方的频率。那些尖锐的棱角,在疼痛和反思后,似乎都被磨平了些许。
和解,并非一蹴而就的拥抱,而是始于一场雨夜无声的陪伴,一份放在餐桌上的早餐,一句简短的问候,和一块被重新拿起、蘸满了颜色的调色板。新生,在废墟之上,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