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在我们面前,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阴影,激起的尘土微乎其微。峡谷里那鬼哭狼嚎的风声,仿佛都在他落地的瞬间凝滞了片刻。
高石吓得“啊”了一声,连连后退,枪口再次抬起,却抖得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我也倒吸一口冷气,心脏骤停,手里的工具刀差点脱手。这个蚀骨者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太可怕了!他比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虚弱警告我们的,要强大、完整得多,那双浅色的、仿佛会自行发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只有一种看透了世间一切、混合着无尽疲惫和冰冷嘲讽的神色。
他无视了高石的枪口,那双非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和恐惧。
“想找‘腐爪巢穴’?”他开口,沙哑的声音像毒蛇爬过沙地。
我心脏猛地一紧,他果然知道!
“是又怎么样?”我强撑着反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类似于笑的表情。“就凭你们?”他的目光扫过高石抖个不停的枪口,又落在我紧握的小刀上,嘲讽意味十足,“一个连枪都拿不稳的秩序团菜鸟,一个拿着玩具刀就敢闯死亡商路的小丫头?你们连这峡谷都走不出去,更别说找到‘腐爪’的门朝哪开了。”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们脸上。高石羞愧地低下头,我却被他语气里的笃定激起了火气。
“那又怎样?难道你知道路?”我顶了回去,尽管心里虚得厉害。
“我知道。”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条‘商路’的每一块石头,哪里藏着能咬掉你腿的变异蝎,哪里是掠夺者最喜欢设伏的拐角,哪里的岩壁半夜会渗出腐蚀性的毒水……我都清楚。”
他往前踏了一小步,那股混合着血腥和硝烟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我带路,你们活不过今晚。要么被这峡谷里的东西啃得骨头都不剩,要么……就被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已经快到谷口的那帮家伙抓住。”他歪了歪头,像是在聆听风里的什么声音,“听,他们的车,可不比你们那辆破铁壳子安静。”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后面还有追兵?!是掠夺者?还是……别的?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紧了我的心脏。
车坏了,前有未知的峡谷,后有追兵……我们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你想怎么样?”高石颤声问道,带着最后的侥幸,“你要帮我们?”
“帮?”司徒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嗤笑,“在这片废墟里,没有‘帮’,只有‘交易’。”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聚焦在我身上,或者说,是我怀里那个紧紧抱着的、屏幕破碎的记事板。
“所以,”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类似于笑的表情,“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像是早已习惯发号施令。
他伸出一根干枯、布满疤痕的手指,先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峡谷深处,那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的规矩很简单。”他伸出那根干枯的手指,先指向我,“我带你们穿过这条峡谷,指给你们去‘腐爪巢穴’的路,甚至……如果运气好,可以帮你们应付一点小麻烦。”
“这条‘商路’不太平,靠你们俩,走不到明天太阳升起。跟我走,或许能多活几天。”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像是在评估两件物品的价值,“作为回报……”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我怀里,那个紧紧抱着的、屏幕破碎的记事板上,浅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灼热的光。
“你,小嫩芽,得告诉我,你是从哪个‘铁罐头’里跑出来的?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迫切的探寻,“你手里那个破烂玩意儿,是从哪儿弄来的?”
按他的规矩来。
这话像一块冰,砸在我心口,又冷又硬。眼前这个蚀骨者,他那双眼睛里的光,可不是在跟我们商量。那是通知,是命令。
高石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想抗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枪口无力的颤抖。我攥着工具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跟他走?跟一个来历不明、浑身透着诡异和危险的蚀骨者走?
可我们有得选吗?车坏了,困在这条号称“死亡商路”的鬼峡谷里,外面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乌鸦”无人机。靠我们自己,可能真像他说的,活不到明天太阳升起。
我死死盯着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试图从那片废墟里找出一点可以称之为“可信”的东西。但除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嘲讽,什么也没有。
“你的规矩?”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至少,我们该知道是在跟谁做交易。”
那蚀骨者闻言,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嗤笑。他像是觉得我的问题既天真又无谓,但还是懒洋洋地给出了答案。
“名字?”他沙哑地重复,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在这片废墟里,名字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我们,最终定格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
“如果非要有個称呼……很多年前,有些人叫我司徒文。”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至于现在……”
他抬手,用那布满疤痕和皱褶的手,极其轻微地拂过自己的脸颊,动作里带着一种残存的、对往昔的嘲弄。
“……叫我司徒戾。”
司徒戾。
一个带着戾气与不详的名字,配上他这副尊容,倒是无比贴切。
他没有给我们太多消化这个名字的时间,而是转过身,用他那破旧风衣的下摆扫了扫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然后毫不在意地坐了上去,姿态随意得像是坐在自家客厅。
他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个扁平的金属小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一股浓烈刺鼻、类似消毒酒精混合着腐烂水果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坐下说。”他用沙哑的嗓音示意,目光却越过我们,投向峡谷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天空,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透过那昏黄的光,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站着太累。而且,这故事……有点长。”
我和高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和不安。但最终,我们还是慢慢挪了过去,没有坐下,只是靠在对面的岩壁上,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司徒戾也不在意,他又抿了一口那怪异的液体,喉结滑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传说。
“看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肯定以为世界生来就是这副鬼德行,对吧?”他嗤笑一声,“废墟,辐射,怪物,还有我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带着怜悯,又带着嘲弄。
“我告诉你们,不是的。”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或者是在抵抗某种汹涌而来的回忆。峡谷里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像是在静静聆听。
“很久以前……久到我这身烂骨头都快记不清的时候……天空是蓝的,蓝得透亮,像最干净的玻璃。太阳照在身上,是暖的,不是现在这种能把人烤干的毒火。”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怀念,但那温柔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城市……比你们能想象到的最高大的避难所,还要高,还要大。玻璃和钢铁的大楼,能一直插到云彩里去。到了晚上,到处都是灯,五颜六色的,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亮……他们管那叫‘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