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
志强大哥率先拒绝，“这个局不能布！”
我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你确定？”
“当然。”志强大哥点头，“小先生，你说的很对，我们家就是横发横破。我爹要是没中彩票，兴许还能多活十年二十年——钱来了，毛病也来了。他天天怕人惦记这笔奖金，活得疑神疑鬼，快六亲不认了。最后钱全花光了，还不信邪，非要接着买，谁劝就跟谁急，我们都不得安宁。这种大局您就别劳神了，我这年纪看明白了，咱就是普通老百姓，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福气。要布，就布个转运的小局，让志全能找份工作，挣点小钱够养家，踏踏实实的就行。”
“好。”我彻底安了心，“那我想想。”
“哎，您慢慢想……”志强大哥不敢催促，周围人也都紧张地盯着我，恨不得我嘴里能吐出什么金玉良言。我拖长了调子，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余光瞥见陆琛也在看我，视线一对上，这老伙计眸光微眯，像是瞬间把我看穿了。对视几秒，他莫名有点想笑，倒像是在玩对视游戏，时间长了就容易破功。我也说不清为啥会跟陆琛这样，眼看他唇角抿成直线，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单手成拳抵在唇边。我咬着下唇内侧强忍笑意，赶紧移开视线——这节骨眼笑了可没法圆。
“想到了，我知道个实用又简单的法子。”憋了几分钟，我看向志全，“三哥，你身体有力气吧？”
“当然有！”志全被问得还挺不服气，“我堂堂男子汉能没力气？浑身都是劲儿！”
嘿，他还好意思称自己“堂堂男子汉”？见红英姐毫不客气地给志全飞了个白眼，我心里舒坦了点：“是这样，我来的路上看见不少正在施工的工地，外面围着那叫啥……哦，围挡，围挡上贴了大大的招工启事，招临时工搬砖，一天一百五十块，工资现结，中午还管饭……”
就说眼神多重要，亏得我一进县城就四处打量——虽说当时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还真看仔细了！
“你说啥？要我去搬砖？”志全不敢相信，“我堂堂一个……啊？我搬砖？大哥二哥！她居然让我去搬砖！”
大哥二哥也傻了眼：“小姑娘，我弟弟他没干过重活……”
“是这样，我算了下磁场，工地属金，五行上旺你弟弟的运。”我面不改色，“我要给他布的转运法，得先让他赚到第一笔钱才能启动。首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放一枚铜钱，没有铜钱就用硬币。志全三哥每天早上醒来，要在掌心默写‘财’字，起身出门工作，当天赚的钱揣在兜里，进门后压到墙角的硬币下面。你们这屋子没老鼠吧？”
众人正听得出神，忙摇头：“没有，这屋子没老鼠。”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确定没老鼠，就把赚的钱压在铜板下，这叫‘钱生钱’。志全三哥每天出去干活，赚的钱都要压进去，每个角压一千块，四个角就是四千块，攒够了就存银行，这叫‘留蛋’。然后四个角落重新放铜板，接着压钱，坚持一年，志全三哥保管焕然一新！”
累也得让他累到懂得珍惜！《警世通言》里说了，千虚不如一实，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得先付出，得到的难了，才会珍惜啊。
“……”志全懵了几秒，“合着你让我搬一年砖啊！”
“转运嘛。”我看着他，“这是最简单，还不会影响你和家人后续运势的法子。你干得好，兴许还能转正升职，当个工头指挥别人搬砖。但钱一定要存银行，‘蛋’得护好，除非还债，绝不能乱花——不然没了‘蛋’就没了底气，运势又会走低。运势一低，你爹容易跟着上火，他一上火，保不齐就来‘看看’你了。”
“可……”志全吓得脸都白了，哭丧着脸，“搬砖也太累了啊！”
我没接话——就算我阅历浅，也知道世上没不累的事。学习累，学特长累，更别提我这“特长”累到啥程度。以前我觉得大人不累，他们不用写作业，晚上能随便看电视，还能豪气地给零用钱，多潇洒。可慢慢懂事了才知道，爸爸为了经营酒楼早出晚归，为了新菜在厨房研究好几天，反复做反复尝；就连酒楼的服务员，看似拿着我羡慕的工资，生活能自己做主，可你问他们累不累？
但凡有点追求，就没不累的。说难听点，出门要饭还得受风吹日晒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不停呼吸，人活着哪能轻松？
“累点怕啥！”志强大哥瞪向志全，“这年头上哪找现结工资的活？一天一百五十块呢！回头你先去干，我休息的时候也去搬。别忘了咱爸盯着你呢，不好好努力，你想陪咱爸去下面刮奖啊！”
志全身子一晃，小命门被掐得死死的。
“小先生，这法子好，简单还来钱快。”志强大哥朝我道谢，“您这个阵……不需要我另外封红包吧？大哥没多准备……”
“不用不用。”我摆手，“您爹都发话了，咱也算朋友。我未来师父说过，行走阴阳道，死者为大，亡灵的要求只要合情理，先生能帮就尽量帮。您爹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志全三哥能成才嘛。”
“对，您说得太对了！大师教出来的徒弟就是不一样，比我弟弟靠谱多了！”志强大哥不吝夸奖，我陪着笑，心里却发虚——咱就三板斧的能耐，好些话都是照搬我爸以前的语录，纯属现学现卖，让我创新是真不会，生怕露怯。
“小先生，是在左手掌心还是右手掌心写‘财’字啊？哦，男左女右，左手……”临出门前，志强大哥还在不停确认细节，“那赚完钱回家进门，不用说啥口诀吗？按说口诀到位，阵才能启动吧？”
大嫂也跟着点头：“小先生，应该有咒语吧！”
这个……“对，是有口诀。”我装得格外专业，“不过志全三哥说不说都行。”
反正你问到哪，我就编到哪呗！
“得说啊！”志东二哥急了，喊来即将开启搬砖生涯的志全，“老三！你过来跟小先生学，每一步都不能差，不能偷懒，这可是转运的大事！”
我一脸淡定，等志全郁闷地走过来，就拉着他走到门口：“志全三哥，你看，进门时得左脚先迈，进屋后大声念：‘好运进门来，厄运走出去！大吉大利，急急如律令！’这就是咒语。来，志全三哥，你学一遍！”
志全眼里写满了万念俱灰，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马上要独自承受生活的磨难。即便抗拒，也只能被迫接受——他还不想陪他爹。“好运进门来，厄运走出去……”
“三哥，得大声喊！咒语要通天达命，福至心灵！”我耐着性子教，“左脚先迈，对喽！好运进门来！厄运走出去！大吉大利！急急如律令！拉长点声，再来一遍，要用心呼唤……”
折腾了半天，最后这一家人陪着志全进进出出喊了好几遍。我琢磨着，隔壁墙根的邻居说不定都学会了，搞不好回家也得试试！
……
“嗤~”坐进车里，陆琛像摸了电门似的，单手按在鼻梁上，笑得停不下来。
我懒得理他——真不知道有啥好笑的！陆琛可能觉得我全是编的，其实我就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有依据的。毕竟咱见过十好几位先生，聊过天，牵过手，差点就成好朋友了。
有的先生看事儿，就像医生在办公室诊脉，其他患者在后面排队。早先我等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位先生对前面的事主说过类似的转运法，当时屋里人都竖着耳朵偷听，我也不例外——谁不想转运呢？
我今晚说的，跟那位先生讲的大差不差。区别是那位先生给了事主几张符纸，让贴在屋内四角，我可没法给志全画符，没那神通，作假就是纯忽悠人。剩下的事，我觉得做做没啥——裴叔说了，一个人的气场要向上，气场向上了，好运自然就来了。
天天写“财”字，天天盼着财运，努力到位了，财运还好意思不来吗？书上有句话：“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一下考中出了名，没有十年的努力能行吗？
任由陆琛笑，我低头把钱从红包里拿出来。别看就两百块，比我过年收爸妈的大红包还开心。志强大哥很讲究，给的都是新钱，不是两张百元大钞，而是二十张十块的，纸币崭新挺括。
我抿着嘴，数了一遍，又小心地把钱装回红包，夹进书本里。抱紧书包，像抱着自己全部的财富——一定要告诉爸妈，老闺女也能赚钱了！
这趟不仅赚了钱，还得到了尊重。要不是我执意要走，红英姐还想留我住，甚至要给我报销车费，生怕怠慢了我。离开时，陈家亲属全出来送我，道别了好一会儿，陆琛才把车开到路口。正好等红绿灯，陆琛见我拿着红包摩挲，踩着刹车又忍不住笑了。
“恭喜你啊，出师大捷。”陆琛眼底都泛着水光，“回头我跟裴叔说，你应变能力很强，适合做这行。”
“出师大捷？”我看向他，“还没拜师呢，怎么算出师？这次只能算小试牛刀，算不算‘捷’，还得看以后。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你说谁‘姐’？”他脸色一变。
我愣了愣：“是你说的‘出师大捷’，我说‘捷’看以后啊！‘捷’是二声，不是三声！”
陆琛微怔，随即又笑了，眼泪都快出来了。我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贴着车门——这人精神不太好，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分裂症”。
陆琛笑够了，饶有兴致地看向我：“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我看向夜色中的街道，寒风里，有个老头站在卖糖葫芦的自行车旁瑟瑟发抖。晚上气温得有零下二十多度，他的糖葫芦还没卖完。老头双手揣在棉衣袖口里，微微佝偻着身子，脚不停地跺着，对着路过的路人卖力吆喝。
“吃糖葫芦吧。”我开口，“要不同口味的，葡萄、山楂、山药的都要。”
陆琛挑眉，探头看了眼窗外的老人，把车停在前面路边：“你在这等，我下去买。一样一串？”
我回头数了数老人草棍子上剩下的糖葫芦，在承受范围内：“有多少串我要多少串，我挺能吃的。”
陆琛没多说，推门下车时丢下一句：“吃不完我会打人。”
“一起吃嘛！”我降下车窗朝他喊，“糖葫芦特别好吃，带回去还能给裴良吃！”
陆琛没回头，背影挺得笔直。我看着他走到老头摊位前，说了两句，老头就笑了，连连点头拔下剩余的糖葫芦，用塑料袋依次装好。直到他付钱拎着一袋糖葫芦回来，我看见老头心满意足地搓着手收摊，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陆琛以为我在对他笑，颇为无语地拎了拎袋子，眼底写着“你满意了？”
走近后，他说话还是带着股寒气：“喝风呢？把窗户关上。”
我撇了撇嘴，等他上车，道了声谢，把书包放到脚边，欢天喜地地接过袋子。一数，十二串——五串葡萄的，五串山楂的，两串山药的。“陆琛，一共多少钱啊？我刚赚了钱，这次可以请你吃……”
陆琛一记低气压的眼神扫过来，我识趣地笑了：“那好，算你请我！以后我不说这话了，等我二十岁，请你吃一百二十串！”说着，递给他一串山楂糖葫芦，“给你，谢谢你请我！”
“不用。”陆琛干巴巴地拒绝，“我不爱吃甜的。”
“这是酸甜的！”我也不勉强，咬了一口，美滋滋地看他，“可好吃了！”
陆琛不屑：“能有多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我怀里抱着一袋子糖葫芦，像个糖葫芦暴发户，拿出一串葡萄的递到他嘴边，“要不你试试葡萄的，就一颗也行……”
陆琛本能想拒绝，见我递到了嘴边，勉为其难地尝了一颗，微微颔首：“还行，谢谢。”
“好吃吧？”我笑了，“你请我吃东西，该我谢你才对。不然我全吃了也不好意思，剩下的我就不勉强你了，留着自己吃。其实他这卖的样式有点少，可能晚上别的都卖光了。我家那边种类可多了，有草莓的、橘子的、圣女果的、猕猴桃片的……不过我爸不让我买，总怕外面的不卫生，我想吃，都是他给我做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陆琛唇角微扬，倒没嫌我烦。正聊着，兜里的手机响了。我赶紧咬掉最后一颗山楂，着急之下还卡在了喉咙里，憋得脸通红。陆琛冷眼看着，伸手轻拍了下我的背：“慢点。”
“咕噜——”山楂终于咽下去了。我顺了口气，朝陆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起电话：“喂，红英姐。”
“栩栩啊，你们到哪了！”红英姐语气急促，“还没出县城吧！”
“啊，还没……”我应着，示意陆琛停车，“怎么了？”
“栩栩，能不能回来一趟啊！”红英姐带着哭腔，“哎呦，我家铁蛋跟人打起来了！你得帮帮忙啊！”
我有点懵：“姐，我不能帮小孩打架啊，这不好吧？”
“不是，哎呀……”红英姐语无伦次，“这事儿邪乎得很！铁蛋打的都不知道是谁！你快回来吧！”
……
回到贵林大爷家，红英姐正在大门外等。我一下车，她就攥住我的手：“栩栩啊，还好你没出县城，不然姐今晚真过不去了！”
“姐你别着急，到底咋回事？”我问，“是大爷又回来了，让铁蛋……”
“不是我大爷！”红英姐红着眼眶，“你听姐说，晚上我让铁蛋去四毛家玩——俩孩子是在我大爷葬礼上熟的，岁数一样大，玩得挺好。四毛家就住我大爷家后面的巷子里……”
我寻思着去叫铁蛋回家，接到他时就见他蔫蔫的，也没在意，以为是玩累了。结果领他一进屋，铁蛋就开始发烧，我大哥赶紧找了诊所医生，打了退烧药后，铁蛋竟抽了起来，嘴里还一直喊“别抢别抢”。我爸妈一看情况不对，就和我哥嫂他们一起把铁蛋送医院了……”
红英姐吸着鼻子，继续说：“孩子病得急，啥都没带，我跟到医院就回来取东西，越想越不对劲——我家铁蛋向来皮实，从没抽过。我就去问四毛，结果四毛在家也发烧了，虽说没抽，但蔫巴巴的还能说话。我问他俩玩啥了，四毛说在院门外碰到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要吃铁蛋的糖葫芦，铁蛋说不认识他，没给，那小男孩就抢，铁蛋跟他打起来，还被推了一把，最后小男孩抢了糖葫芦就跑了。”
我皱着眉追问：“然后呢？”
“铁蛋和四毛哪能甘心，肯定去撵啊……”红英姐接着说，“撵到钱大姨家时，那小男孩一下就蹿进去了。铁蛋和四毛跟着进门要糖葫芦，钱大姨也懵了——她家就一个小孙女，根本没有这么个小男孩，也不认识他，还以为俩孩子是来捣蛋的，就给赶出去了。铁蛋胆儿小，怕我知道糖葫芦被抢了骂他，没敢回来告状，又回四毛家玩了会儿，我接他回来就发病了！”
“铁蛋和四毛没看错？”我听得认真，“确定抢东西的小男孩跑进你说的钱大姨家了？”
“确定！”红英姐用力点头，“这一片都是独门独院，钱大姨家就在后巷把头第一间，四毛从出生就住这儿，熟得很，我家铁蛋虽说不熟悉，但那么大的院门，他俩绝对不会看错。”
“会不会是那小男孩跑进钱大姨家院子后，又从别的地方翻墙跑了？”我抛出疑问，红英姐立刻苦起脸：“钱大姨也是这么说的，说她家院子大，又没养狗，谁跑进去大人都未必注意到，还说她家肯定不会有抢人东西的小男孩！”
缓了口气，红英姐看着我，语气更急：“这事儿邪门就邪门在，我大哥一家陪我爸妈带铁蛋去医院了，二哥一家在你们走后送老姑他们回去了，家里就剩我三哥和大娘。我喊三哥陪我去钱大姨家问情况，结果我三哥去了就吵起来，还跟钱大姨儿子打了起来。不知是谁撞到了柜子，柜上的木头箱子一下砸了下来，幸好我三哥躲得快没被砸到，但箱子摔开后，里面居然有小半串吃剩的葡萄糖葫芦！”
“糖葫芦在箱子里？”我心头一紧。
“是啊！”红英姐一拍大腿，“你说这能不邪门吗？她家那木箱子放得可高了，听说是钱大姨奶奶那辈传下来的，早就不用了，一直放在钱大姨娘家的农村老房子里。后来老房子没人住要塌了，钱大姨才回去收拾东西，顺便把这箱子带回来的，里面本来啥也没装。她家还一直想找人看看这箱子值不值钱，谁能想到里面会有糖葫芦？当时他们家人全傻眼了！”
我接连追问：“确定那就是铁蛋吃剩的小半串？”
“我三哥特意拿去给四毛看了！”红英姐肯定地说，“就算是碰巧，哪能刚好是葡萄的，还正好剩三粒？当然，咱也不是不讲理——钱大姨家和我大爷家平时处得挺好，人家条件也不错，她儿子在屠宰场当管事，不愁吃喝，咋也不至于藏一串快吃完的糖葫芦。可谁也说不清，这新鲜的糖葫芦咋会放进那老箱子里，还有那黑黑的小男孩到底去哪了。所以我才急三火四给你打电话，栩栩啊，这事儿就得靠你给断断了！”
我只觉得头顶发麻，没敢接话。对我这个“新人”来说，看事儿的经验刚攒下一件，还是在家提前备好的“固定句型”——就像出门跟人练英文对话，我只会说“你好吗”，对方必须答“我很好”，但凡他说“我肚子疼”“我有麻烦”，我立马就懵。
经验约等于零，遇到新难题自然心里发慌。这下终于明白，之前在大爷家客厅坐下时，明明有答案却还是紧张——说到底，咱肚子里没干货啊！
红英姐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思考，以为我正在琢磨怎么处理。我也确实在“琢磨”——怎么跑才能显得不那么丢人。
“栩栩啊，我先领你去钱大姨家，我三哥还在那儿等着呢！”红英姐不给我拒绝的余地，拽着我的手就往钱大姨家方向走，“你去看看就知道咋回事了！”
“等等。”陆琛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局促，视线直接落在我身上，开口问道：“方栩栩，我听说先生的讲究很多，你一晚上能处理两件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