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和蔡老伯脚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天津桥华里坊的旗亭酒楼。这座酒楼,宛如一座华丽的迷宫,是达官贵人与歌姬们云集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奢靡迷醉的气息,也是男人们沉醉在醉生梦死中的温柔乡。 不多时,厨子们费力地抬着一大桶剩菜,从酒楼侧门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桶里,是啃得参差不齐的骨头,还有几乎没怎么动过几筷子的鱼,散发着混杂的气味。
孙婆婆和蔡老伯见状,就像饿狼看见了猎物,想都没想便猛冲上去,全然不顾脏污,双手如疾风般迅速,赶忙把这些残羹往麻布口袋里装,眼神中满是急切,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其他乞丐抢先。
孙婆婆的指甲深深抠进一块带筋的牛骨,骨头上竟然还附着巴掌大的一块肉。她的动作猛地一滞,不禁愣了愣,思绪仿佛一下子飘回到自家过年时的场景,喃喃自语道:“自家过年炖牛骨,连骨髓都要小心翼翼地熬到汤里,哪舍得剩下这么多肉啊。”
“你瞧瞧这羊排。”蔡老伯一边说着,一边拎起一块肋排,骨缝里的肉还透着鲜嫩的粉红,“一般百姓家煮肉,恨不得把骨头敲碎了熬油,哪会像他们这样啃得这么敷衍。” 就在这时,厨子又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盆里赫然是半只没怎么动过几筷子的炖鸡,鸡皮上那完整的酱油色花纹,仿佛还在诉说着它原本的精致。
厨子满脸怨气,忍不住发起牢骚:“这些官老爷,点一桌子菜,每人就动那么三两口,然后就撤下去了。我们后厨天天倒掉的肉,比街坊张屠户一天卖的还多。”说罢,厨子不耐烦地往泔水桶里一倒,溅起的油星“啪嗒”一声落在孙婆婆的布鞋上。
孙婆婆不经意间瞥见临窗的桌子上,青瓷碗里的粟米饭仅仅被扒了个角,旁边横七竖八地堆着七八只空酒壶。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爷常念叨的学堂先生讲的那句话,“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刹那间,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蔡老伯正忙着把一根猪筒骨使劲儿往袋里塞,那骨头上的肉,足够他和孙婆婆美美地吃上两顿饱饭。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前儿杨二家的孩子发烧,想买副猪骨熬汤都凑不出钱。这些人倒好,把肉当垃圾一样扔。” 随着两人不停地往布袋里装,布袋渐渐鼓了起来。孙婆婆伸手摸了摸袋底,触手之处,全是些啃得不算干净的骨头,比起寻常百姓家倒的骨头,数量实在是多太多了。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朝酒楼门口扫去,只见一个身着绸缎的胖子摇摇晃晃地从酒楼里出来。那胖子的腰带松松垮垮地耷拉着,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滑落,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个银酒盏,每走上两步,便响亮地打一个饱嗝,酒气肆无忌惮地四散开来,大老远都能闻到。 她忍不住又往酒楼里瞧,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竟是右藏库少监王粤。
此刻的王粤,正满脸堆笑地给几个人敬酒,臂弯里还紧紧搂着一个扭着风骚姿态的歌姬,一同喝酒作乐。歌姬娇笑连连,王粤则一脸得意,那场景,看得人心里直泛厌烦。 “够了够了。”孙婆婆实在看不下去,心中涌起一阵厌恶与无奈,她用力拽了拽蔡老伯的胳膊,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愤懑,“这些肥料够用了,再看下去,心里堵得慌。” 两人拎起沉甸甸的布袋,转身往回走。
路过巷口的粥棚时,一阵嘈杂的争抢声传进耳朵。他们扭头望去,只见几个乞丐正围着半块窝头,你争我抢,那模样,仿佛这半块窝头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指望。 蔡老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酒楼亮堂堂的窗户,那里灯火辉煌,与这昏暗巷口的落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同是一块肉,落在不同地方,命数竟相差如此之大。” 孙婆婆没有搭话,只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布袋往怀里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被肆意浪费的食物,都送到自家那片正盼着滋养的牡丹花圃,让它们化作培育牡丹的力量,也算是这些被浪费食物的一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