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过破庙屋顶的破洞,漏下几缕金晃晃的光尘,王财就已经蹲在神像脚边忙活开了。这破庙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泥塑的神像半边脸都塌了,露出里面的草屑和黄泥,四壁爬满蛛网,只有墙角那堆他捡来的干稻草还算干净。他架起个豁了口的小铁锅,锅里盛着前儿傍晚去河边淘洗干净的皂角,加水没过,底下点着捡来的枯枝败叶,火苗子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皂角熬煮的香味渐渐漫开,带着点草木的清苦,却让王财心里甜滋滋的。上次试卖肥皂时,那个买了一块的赵大胆,还有帮工。隔天还特意跟他说“这肥皂用的真省劲儿,搓衣裳不用费大力气”,就这一句话,让他浑身的劲儿都像泼了滚油似的,烧得慌。他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木勺,时不时搅和一下锅里,泡沫在锅里翻涌,像堆小小的雪团子,他得盯着火候,火大了油脂会糊掉,火小了油脂又不匀,之前试错时熬坏过两锅,现在早把火候摸得门儿清。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稻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穿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短衫,胳膊上沾了点飞溅的液体,却顾不上擦——得赶在码头脚夫们歇晌前把肥皂做好晾透,不然赶不上晌午的好生意。锅里熬得软烂,他把火压小,用木勺捞出来,浑浊的肥皂汁顺着边流进旁边的粗瓷碗里,那是做肥皂的关键。等挤完汁,他又往碗里加了点之前李二留的猪油加了猪油后,肥皂变得滑溜,起泡也多,脚夫们都爱用。
他把皂角汁和猪油搅匀,倒进几个用泥巴捏的小模子里——那是他照着杂货铺里卖的胰子模子捏的,虽然歪歪扭扭,却能让肥皂有个规整的形状。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他把模子摆在破庙门口的石头上,让太阳晒着,自己则坐在稻草堆上歇口气,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两块晾干的肥皂,心里踏实得很。
等肥皂晾得半干,硬挺挺的能拿在手里,王财就把它们包进洗得发白的破布里,揣在怀里,快步往码头赶。这码头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商船来来往往,脚夫们扛着货箱,喊着号子穿梭其间,鱼腥味儿、汗味儿、船板的木头味儿混在一起,却透着股活泛的烟火气。王财熟门熟路地走到码头拐角处的老槐树下——那是他找的固定角落,地上铺着块补丁摞补丁的破布,他把肥皂一块一块摆上去,土黄色的肥皂透着点淡淡的皂角香,在热闹的码头里,像不起眼的小疙瘩,却藏着他的希望。
他刚把肥皂摆好,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他:“王兄弟,可算等着你了!”抬头一看,是赵大胆。赵大胆是码头的老脚夫,黝黑的脸膛上全是风霜,粗布褂子的肩上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个布袋子,老远就冲他笑。他走到破布前,掏出两文钱递过来,指了指肥皂:“给我来两块,我那俩徒弟,昨儿见我用肥皂洗褂子,眼睛都直了,非要让我给他们带两块。”
王财赶紧接过钱,把两块肥皂用草纸包好递过去,笑着说:“赵哥,您这天天来,我都不好意思了,下次给您多留块小的试用。”
“哎,不用不用,你这肥皂是真好用,值这个价!”赵大胆接过肥皂,揣进布袋子里,旁边一个瘦高个脚夫凑了过来,是跟赵大胆一起扛活的孙六。孙六穿着件洗得发黄的单衣,胳膊肘上打着补丁,他戳了戳赵大胆的胳膊,打趣道:“赵哥,你这天天来买王小子的肥皂,莫不是收了他的好处,成了他的‘托’了?”
赵大胆一听,乐了,伸手拍了孙六后背一下,力道不小,打得孙六“哎哟”一声:“啥托?你小子就是没见识!我那件沾了豆油渍的褂子,你又不是没见着——之前用皂角搓,搓了半桶水,胳膊都酸了,那油渍还跟长在上面似的,后来用了王兄弟这肥皂,沾点水搓两下,泡沫一堆,水一冲,你看我这褂子,现在多亮堂!”说着,他把肩上搭着的褂子拉起来给孙六看,那褂子虽然旧,却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油污的印子都没有。
孙六凑近摸了摸,又闻了闻,笑着说:“还真干净,闻着也不冲鼻子,比皂角好闻多了。那行,给我也来一块,我回去试试,要是好用,我也天天来买!”说着,他掏出一文钱,从破布上拿起一块肥皂,揣进怀里,蹦蹦跳跳地扛货去了。
赵大胆看着孙六的背影,跟王财说:“王兄弟,你这肥皂是好东西,我已经跟几个相熟的兄弟说了,他们都说要过来试试,你放心,只要东西好,不愁卖不出去!”王财听了,心里暖烘烘的,连忙道谢:“赵哥,谢谢您,要不是您帮我,我这肥皂哪能这么快有人知道。”赵大胆摆摆手:“谢啥,你这肥皂好用,我们帮你,也是帮自己——脚夫们天天扛货,衣裳上全是汗渍油污,用皂角费劲儿,有你这肥皂,省不少力气呢!”
正说着,就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的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是悦来酒楼的李二。李二是悦来酒楼的伙计,负责采买,袖口上沾着点面粉,额头上全是汗,跑到王财摊位前,喘着粗气说:“王财,可算找着你了!后厨的师傅们都快把我催死了,说刷盘子的油污太重,用皂角得搓半天,还费水,听说你这肥皂好用,赶紧给我留两块先试试!”
王财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悦来酒楼是城里的大酒楼,后厨每天要刷多少盘子碗,要是能把酒楼的生意拉下来,那可比零售给脚夫们稳当多了!他赶紧从破布上拿起两块肥皂,又在旁边找了块小的——那是他特意做的试用装,比正常的肥皂小一半,专门给想试试的客户——用草纸仔细包好,递到李二手里:“李二哥,您别着急,这两块您先拿去给师傅们用,这小块是试用的,您让师傅们都试试,要是好用,您以后要多少,我都给您留着!”
李二接过肥皂,捏了捏,又闻了闻,点点头说:“行,我回去就给师傅们送去,要是好用,以后我每月从你这儿拿十块!”
王财一听,心里更激动了,连忙说:“李二哥,要是您每月订十块,我给您算便宜点,正常是一文一块,十块十文,我给您算九文钱十块,您看怎么样?”
李二眼睛一亮,笑着说:“哎哟,那感情好!王财,你这小伙子会做生意,行,要是师傅们说好用,我明天就来订,你可得给我留着!”说完,他揣着肥皂,又急急忙忙地往酒楼跑,生怕回去晚了挨骂。王财看着李二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心里像喝了蜜似的——有了悦来酒楼这个客户,他的肥皂生意就稳了一半!
接下来的日子,王财的肥皂摊越来越热闹。赵大胆带来的脚夫们试用后,都说肥皂好用,每天都有老客户来买,还带着新客户来。有个姓王的老脚夫,头发花白,每天都来买一块,说是给家里的小孙子洗尿布,“小王啊,你这肥皂真好,不刺激皮肤,洗得还干净,比皂角强多了,我那小孙子之前用皂角洗尿布,屁股都红了,用你这肥皂,再也没红过!”王财每次见王大爷来,都会多给一小块试用装,王大爷也总帮他吆喝,说“王小子的肥皂是良心货,一文钱一块,值!”
还有个年轻的脚夫,叫李小五,第一次来买的时候还犹豫,说“一文钱一块,比皂角贵半文呢”,王财就给他递了块试用装,让他回去试试。结果第二天,李小五就带了三个兄弟来,一下子买了四块,笑着说:“王兄弟,你这肥皂太值了!我昨儿洗了件沾了煤烟的裤子,用皂角搓了半天都没干净,用你这肥皂,搓两下就起泡,水一冲就干净了,省了我半个时辰的力气,贵半文钱算啥,值!”
渐渐地,王财每天能卖七八块肥皂,有时候赶上脚夫们发工钱,能卖十块,每天能赚七八文到十文钱。这钱虽然不多,却比他之前在码头讲故事赚得快多了——之前他靠讲故事,一天最多赚两文,有时候讲半天都没人给钱,现在每天都能稳稳地赚到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每天卖完肥皂,天已经擦黑,王财揣着装钱的布袋子,慢悠悠地回破庙。破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他走到神像后面,那里有一块松动的砖头,他把砖头抠开,里面藏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布包——那是他攒钱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把当天赚的钱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然后放进布包里,再把布包用油纸包好,塞回墙缝里,把砖头按回去,用稻草盖住,生怕被人发现。
攒了半个月的那天晚上,王财把油纸包拿出来,摊在稻草堆上,借着从破洞漏进来的月光,一文一文地数。“一、二、三……一百零五!”他数了三遍,确认是一百零五文钱,心里激动得手都抖了。他把钱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靠在神像的脚边,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当了这么多天乞丐,从来没攒过这么多钱,之前他以为脱离乞丐身份是遥不可及的梦,现在看着这沉甸甸的钱,他觉得梦好像近了不少。
不过,有件事让王财有点担心——刘三。刘三也是个乞丐,游手好闲,专爱欺负比他弱的乞丐,之前见王财卖肥皂赚了钱,就想抢他的钱。每天王财在码头卖肥皂的时候,刘三都会贼眉鼠眼地在附近转悠,穿着件破得露肉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财装钱的布袋子。
有一次,王财正给一个脚夫拿肥皂,没注意到刘三悄悄凑了过来,伸手就想摸他的布袋子。结果正好赶上孙六扛完货过来买肥皂,一眼就看到了刘三的小动作,大喝一声:“刘三,你想干啥?!”刘三吓得手一缩,赶紧假装路过,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啥,我就是路过看看……”
孙六瞪着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肌肉:“你小子少打王兄弟的主意!王兄弟的肥皂是靠自己的力气做的,你要是敢抢,我们脚夫们饶不了你!”周围几个脚夫听到动静,也都围了过来,盯着刘三,刘三吓得脸都白了,灰溜溜地跑了。
后来赵大胆知道了这事,跟王财说:“王兄弟,你放心,我已经跟兄弟们说了,让他们多留意刘三,他要是再敢来,我们帮你收拾他!”之后,只要王财在码头卖肥皂,赵大胆的几个兄弟——张铁、李石、孙六他们,就会有意无意地站在他的摊位附近,刘三每次来,看到脚夫们虎视眈眈的样子,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站着,等脚夫们散了,王财也早就收拾好摊位回破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财的肥皂生意越来越稳。悦来酒楼的李二每天都会来订十块肥皂,“王财,师傅们都说你这肥皂好用,刷盘子省劲儿,水也不油腻,以后我每天都来拿十块,你可得给我留着,别给别人了!”王财每次都笑着答应,把用草绳捆得整整齐齐的十块肥皂递过去,接过李二递来的九文钱,心里踏实得很。
他每天做肥皂的量也从之前的八九块增加到了十一二块,破庙里的工具也多了——他攒钱买了个新的小铁锅,不用再用那个豁口的了;还买了块粗布,专门用来挤皂角汁;模子也多捏了几个,再也不用等一个模子晾干了再做下一个。他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脏兮兮的——每天卖完肥皂,他都会用自己做的肥皂把手洗得干干净净,虽然衣服还是打补丁的,却透着股清爽劲儿。
他再也不用愁吃穿了。每天卖完肥皂,他都会去码头旁边的馒头铺买两个热馒头,有时候还会买块咸菜,晚上回破庙,就着咸菜吃馒头,心里暖暖的。他攒的钱越来越多,墙缝里的油纸包越来越鼓,他开始盘算着租个小摊子——就在码头附近,这样做肥皂和卖肥皂都方便,不用再躲在破庙里了。他甚至想,等攒够了钱,就买个大一点的锅,多熬点皂角汁,做更多的肥皂,卖给附近的杂货铺,甚至卖到城里去。
那天晚上,王财躺在稻草堆上,手里攥着那块他最早做的肥皂——虽然有点变形,却被他摸得光滑。他看着屋顶的破洞,月亮从破洞里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嘴角带着笑,心里想着:等攒够了钱,租个小摊子,再做个招牌,写上“王记肥皂”,到时候,他就不是乞丐王财了,而是小生意人王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