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内，油灯已经点亮。
秦老头正就着灯光，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一株色彩斑斓的毒蕈上提取孢子，对江续的晚归似乎毫不在意。
“秦先生，回执”
江续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去，又补充道：“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耽搁了。”
秦老头头也没抬，接过纸条瞥了一眼，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毒蕈上。
江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提起皮袋和金属盒的事情，毕竟自己与眼前的老头只是雇佣关系，见钱眼开是人的本性。
他默默走到后院，那里堆放着很多的药材和废弃物，他找了个不起眼破旧的药柜角落，小心翼翼地将皮袋和金属盒子塞了进去，用几捆干草掩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稍微安心了些，疲惫和伤口的不适如同潮水般涌来。
江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细细回味着今天惊心动魄的经历，回想那名士兵，他昏迷前说的外城西四区巡逻哨所，还有这皮袋里的军团物资，赵……
就在这时，坊外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敲门声。
秦老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江续主动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求诊的病人，而是两位身穿南燎城军团制式军服，神色严肃的士兵。
与下午遇到的巡逻队不同，他们的军服质地更好，臂章上有特殊复杂的剑盾纹样，气息也更加精悍冷冽。
“请问，这里是青囊坊吗？”
为首的士兵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江续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们是西四区巡逻哨所，赵铁衣长官的亲卫。”
士兵确认了身份，语气稍缓：“今天下午，我们有一名弟兄在外城遇袭重伤，幸得一位在青囊坊的少年援手并报信，长官特命我等前来致谢。”
果然！
江续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回答：“是我发现的，那位军爷……他怎么样了？”
“性命保住了，但还需静养”
士兵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江续：“这是长官的一点谢意，多谢你及时报信，保全了军团物资…以及弟兄的性命。”
他在“物资”二字上似乎微微加重了语气，还似在暗示，又像是明示着江续。
江续立刻了然，他连忙跑向后院，将那个皮袋取了出来，还给了士兵。
顺手接过布袋，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传来的碰撞声显示绝不止几颗灰石铁晶那么简单。
“另外”
士兵顿了顿，似乎很满意他这么识相，目光扫过江续苍白瘦削的身板和他手上那些新的擦伤。
“长官说了，你若有困难，可来西四区哨所寻他，赵长官从不欠人情。”
这句话，比那一袋酬谢更让江续心跳加速。
一位军团长官的亲口承诺！
虽然不知那位赵铁衣具体是何等官职，但这无疑是一条能接触到军团，极其珍贵的线。
“多谢赵长官，多谢两位军爷！”
江续连忙道谢。
两名士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动作干净利落。
江续握着那袋沉重的酬谢，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消失在昏暗的巷道尽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今晚的经历，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从鼠穴巷的惊魂，到小巷遭遇战的血腥，再到巡逻队的人情，最后是这来自军团长官的亲卫致谢。
危险与机遇交织，将他更深地卷入南燎城这潭深水之中。
他关上门，回到屋内。
秦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发生，此刻正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
“小子，运气不错嘛”
老头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居然搭上了赵铁衣那条线，那家伙可是个狠角色，出了名的护短和较真。”
江续心中一惊，没想到这秦老头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知道西四区的那位赵长官。
“别那么看着我”
秦老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老子在这外城混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南燎城里里外外，有点名号的人物，哪个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话。
“福祸相依，好自为之”
青囊坊中，昏暗的油灯芯飘渺不定，秦老头说完这段意味深长的话后，他便不再理会江续，重新专注于他那危险的毒蕈孢子。
江续有些茫然，默默咀嚼着老头的话，他走到角落，打开那个士兵送来的布袋。
里面竟是整整十颗晶莹剔透，闪烁着淡红色光泽，蕴含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赤铜币！
这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在外城舒舒服服生活好几个月。
此外，还有一小瓶用软木塞封好，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剂，瓶身上贴着一个简单的标签：“净血”。
看到这样东西，江续兴奋难掩其表，这东西他听小豆子说过，军团专用医疗剂，似乎是取自某种异兽的血，抑制毒素类伤有奇效
赤铜币固然珍贵，但这瓶“净血”药剂，对于此刻毒素未清，暗伤处处的江续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这显然是那位赵长官特意吩咐的，心思细腻。
江续没有犹豫，拔开木塞，将那清凉的药剂一饮而尽。
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背部的伤痛和体内残余的毒素麻痹感，仿佛被春风拂过，顿时减轻了不少。
军团医疗品的效用的确非凡。
他将剩余的赤铜币小心藏好，只留出几颗铁晶准备用于日常开销。
夜深了，青囊坊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秦老头偶尔的嘟囔声。
江续躺在简陋的地铺上，却毫无睡意。
怀揣巨款，得到一位军团长官的关注，体内毒素逐渐清除，甚至还可能因祸得福获得了一丝蚀骨蜈的特性，未来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但他也清楚，黑石帮的威胁并未解除，怀里的金属盒子来历不明，与军团的牵扯福祸难料……
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窗外。
南燎城的夜空被内城的辉煌灯火映照得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外城的黑暗与嘈杂则如同蛰伏的巨兽，低声咆哮。
在这座鱼龙混杂，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巨壁之下，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藏在药柜深处的冰冷金属盒，仿佛拥有自己的心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无声地呼唤着他。
一夜无话，药剂的效力远超江续预期，不过两三日光景，他背部的狰狞伤口已收口结痂，只留下深紫色的扭曲疤痕，活动已无大碍。
体内蚀骨蜈毒素的冰冷麻痹感也大大减轻，力量逐渐回到这具久经折磨的身体。
秦老头对此只是哼唧两声，丢给他更多繁重的研磨和清洗工作，仿佛那十颗赤铜币和军团的致谢从未发生过。
怀揣着“巨款”，江续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黑石帮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军团的线虚无缥缈，自身这点微末的毒抗更是不足为恃。
他迫切需要一件真正能防身的武器，以及了解更多这个残酷世界的规则。
这日活儿稍轻，他找到正在巷口跟几个半大孩子吹嘘最新见闻的小豆子，将他拉到一旁。
“黑市？”
小豆子听到江续的询问，小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畏惧的神色：“江哥，那地方可是龙潭虎穴，碎颅巷听说过没？”
“那里是外城三不管地带，啥玩意儿都有得卖，但也啥玩意儿都可能丢，丢钱丢货甚至丢命！”
“我知道危险”
江续声音低沉，但是无所谓，实则是真没招了。
“但我需要点东西防身，你有门路？”
小豆子搓搓手指，嘿嘿一笑，江续会意，递过去一颗铁晶。
少年熟练地揣好，压低声音：“碎颅巷就在西边，靠近废弃的旧水处理厂那片，入口跟鼠穴巷差不多，不起眼，但里面别有洞天。”
“江哥，我可提醒你，进去以后，眼睛放亮，财不露白，千万别多管闲事，看完买完赶紧溜！”
揣着小豆子的警告和大致路线，江续将大部分赤铜币深藏在青囊坊药柜最深处，只带了五颗铁晶和几颗灰石，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了外城混乱的脉络中。
越靠近碎颅巷区域，周围的景象越发破败癫狂，建筑扭曲得像是经历过某种巨力的揉捏。
涂鸦也不再是简单的标记，而变成了各种扭曲怪异的符号和警告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酒精，兴奋剂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
各色人等的目光也更加肆无忌惮，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和恶意。
他甚至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矮人，和一个人类壮汉为了半瓶酒抡起椅子互殴，周围围着一圈叫好的看客，种族各异，却同样麻木不仁。
按照指示，江续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巨大排污管道残骸后的入口。
向下延伸的阶梯不再是铁制，而是直接在岩石上开凿出来的，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异常，覆盖着厚厚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腻污垢。
踏入其下，声浪和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与其说是市场，不如说是一个规模巨大，自发形成的洞穴生态系统。
穹顶高阔，隐约可见旧时代遗留早已废弃的巨型管道和钢架。
下方空间被各种简陋的摊位，帐篷甚至直接铺在地上的油布分割得密密麻麻。
照明来自摇曳的火把，冒着黑烟的油灯，以及一些散发着诡异荧光的苔藓或矿石。
这里的人流量远超外面的劳力市场，也更加混乱，叫卖声，争吵声，狂笑声，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刚出炉的能量块，保证够劲，来自铁穹城的好货！”
“新鲜货，低等辐射鼠肉，吃了晚上倍儿有精神！”
“军用匕首！第七军团淘汰货，只要三颗赤铜”
“精灵秘药！保证让你爽上天，最后三瓶！”
江续挤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心脏因紧张和兴奋而加速跳动，他看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
浸泡在玻璃罐里的怪异器官，闪烁着不祥能量的矿石，锈蚀但结构精密的枪械零件，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眼神麻木的亚人奴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