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江续的心沉了下去。
车队携带的补给,早已随着车辆的毁灭而损失殆尽,他挣扎着在附近的残骸里翻找,最终只从一个压扁的水壶里倒出几口混着铁锈和沙土的浑浊液体。
他先给苏厉喂了一点,又递给黑子和麻杆。
但几口脏水根本无法缓解致命的干渴,反而更激起了身体对水分的渴望。
苏厉在水的刺激下猛地咳嗽起来,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充满了混乱和剧痛,但迅速聚焦,恢复了那种惯有的锐利和冷静,尽管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痛楚。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惨状,尤其是老卡的残肢,嘴角抽搐了一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还能动的,搜集所有能用的东西,食物,水,武器,药品……任何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那东西可能还会回来。”
没有人有异议,在废土,停滞就意味着死亡。
幸存者们如同绝望的工蚁,开始在那片狼藉中翻找,结果令人绝望。
几块被压扁的合成粮饼,半壶脏水,一把卷刃的砍刀,以及一些零零碎碎毫无用处的东西,江续那把手枪倒是还在。
苏厉挣扎着坐起,尝试着控制了一下那条报废的义臂,随即便彻底放弃。
他撕下衣服下摆,用牙和一只手配合,艰难地将自己肩部的伤口重新包扎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走”
他没有多余的话,用那只好手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选定了一个方向,那是根据太阳位置和模糊记忆判断,理论上通往最近已知水源地的方向。
荒漠行军开始了。
毒辣的太阳高悬于毫无云层遮蔽的天穹,如同熔炉的喷口,无情地炙烤着这片死寂的荒漠。
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蒸腾,视线所及尽是刺眼的灰黄与惨白。
众人一步步走着,踩在滚烫的砂砾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滚烫的沙地吞噬着体力,太阳榨取着最后一丝水分,断臂的黑子很快支撑不住,脸色灰败,呼吸急促,最终一头栽倒在沙地里,再也没能起来。
麻杆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时而哭时而笑,很快也掉队消失在了沙丘之后。
队伍只剩下江续和苏厉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无尽的沙海中艰难跋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两人,只有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脚踩沙砾的沙沙声。
苏厉偶尔会停下来,用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观察太阳,风向,沙丘的走势,甚至抓起一把沙子放在鼻尖嗅闻。
他的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得可怕,总能找到相对好走一点的路线,避开一些潜在的流沙区,但他从不解释,江续也只是默默跟着。
信任?谈不上。
只是一种在绝境中不得不相互依靠的脆弱同盟,苏厉显然并不完全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看似弱不禁风的江城小子,而江续,也对这位脾气冷硬,身上带着太多秘密的队长抱有本能的警惕。
“你对那只异兽,好像知道些什么?”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江续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苏厉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在三阶异兽面前,知道与不知道,都是死路一条。”
“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毁了江城,又差点杀了我们。”
江续坚持道,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苏厉。
苏厉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苍凉,却终于直面他的问题了。
“小子,你以为废土是什么?是你们江城预备役课本上的地图和数据吗?”
“我告诉你,废土是他妈的一个活着的,饥饿到随时准备把你连骨头带渣都吞下去的怪物!钻地魔囊?那不过是它偶尔伸出来的一根指甲。”
“真正可怕的东西,藏在更深更暗的地方,军团把它列为最高机密,不是想害你们,是怕你们知道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他激动地咳嗽起来,肩部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老子这条胳膊,还有这道疤。”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
“就是代价,好奇的代价!别再问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江续沉默了,他从苏厉的眼中看到了真实的恐惧,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对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极致恐惧,这比任何威胁都更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苏厉脸色猛地一变,一把将江续扑倒在地。
“嘘!别动”
他压低声音,极度紧张地望向侧前方的一个沙丘。
江续顺着他目光望去,心脏立刻骤停。
只见沙丘后面,缓缓转出五六只形似土狼,但体型更大,皮毛脱落赤红肌肉,獠牙外翻滴淌着粘稠口涎的生物。
它们的眼睛闪烁着饥饿与残忍的红光,正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们包抄过来。
“是赤鬣狗,一阶群居异兽,妈的!这是闻到血腥味了”
苏厉低声咒骂,单手艰难地抽出了那把卷刃的砍刀,若是平时,装备精良的运输队自然不会怕这几只低阶异兽,但现在两人早已重伤疲惫,弹尽粮绝。
已到身前的赤鬣狗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突然开始加速冲刺,腥风扑面。
“跑!”
苏厉大吼一声,猛地推开江续,自己则挥舞着砍刀迎向冲得最快的那只,但他重伤之下,动作慢了何止一拍,眼看就躲不过赤鬣狗。
江续瞳孔猛的收缩,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突然想起在黑市买的那三颗闪鸣球!
几乎是凭着直觉,他快速掏出一颗,拉开引信,朝着兽群中央狠狠扔了过去。
咻——
刺耳到极致的尖啸声猛然爆发,同时爆发出的还有足以瞬间致盲的强烈白光和浓厚烟雾。
赤鬣狗群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攻击,瞬间发出惊恐的惨叫,视觉和听觉同时被剥夺,乱作一团,互相冲撞撕咬起来。
“走”
江续趁机拉起有些愣神的苏厉,朝着反方向拼命逃跑,两人跌跌撞撞,将速度提升到极限,逐渐将身后的混乱和嘶吼声甩去。
然而,慌不择路之下,二人根本没有注意脚下,紧接着就是江续突然脚下一空,仿佛踩破了什么脆弱的外壳!整片沙地猛地向下塌陷。
“流沙!”
苏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骇的警告,两人便同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拖拽着,瞬间陷入了冰冷窒息的黑暗中。
泥沙疯狂地涌入眼耳口鼻,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是要将他们碾碎。
任何挣扎在此刻都化作徒劳,江续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拖向地底深渊。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次如同羽毛般轻轻飘回,预想中的窒息和碾压感并未再持续。
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失重感,然后便是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却不算太冰冷的地面上。
“咳咳咳”
江续猛地侧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吐出大量浑浊的沙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浑身疼痛,但那股强烈的干渴以及火烧火燎的喉咙,竟在此刻都消散不见了。
他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苏厉就在他不远处,同样在挣扎着坐起,剧烈咳嗽,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
二人似乎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光线并非来自上方,而是源自四周岩壁上好似自然生长,某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苔藓和真菌。
整个空间被映照得一片幽蓝,虽不明亮,却足以视物,空气湿润而清凉,甚至带着一丝类似臭氧层的味道,与上方荒漠的酷热死寂截然不同!
不知何处还隐约能听到细微水流声和风声,说明这里有空气流通。
他们刚才摔落的地方,是一处松软的沙堆,似乎正是上方流沙的泄口。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显然并非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洞壁光滑异常,仿佛被高温熔化后又重新凝结,形成了独特的琉璃化质感。
而在这琉璃般的壁面上,刻画着无数复杂玄奥,江续二世都从未见过的奇异符文和几何图案。
这些符文中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又似乎杂乱无章,一直向着洞穴深处蔓延,望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无论是预备役的教材还是外城的传闻,都从未提及过荒漠地下会有如此诡异的地方。
苏厉没有立刻回答,他挣扎着站起,独臂抚摸着一旁冰冷光滑刻满符文的琉璃壁面,眼神中同样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他跑运输多年,足迹遍布西南片区诸多废墟和险地,自认见多识广,但眼前的一切,完全陌生。
“不知道……”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我从没听说过,也没在任何军团的档案里看到过类似的地方,这些符文……不像是旧时代的任何已知文明。”
未知,往往意味着极致的危险,亦或是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的眼中除了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经过刚才共同面对赤鬣狗和流沙,一种无形之间,基于共同遭遇的信任感,似乎在他们之间初步建立。
“有风”
苏厉侧耳倾听片刻,指向一条看起来相对宽敞,隐约有气流涌出,壁上符文似乎更有规律的一条通道。
“走这边,小心点”
江续点点头,捡起地上掉落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紧跟在后。
通道内部更加光滑,人工开凿的痕迹愈发明显,符文在幽蓝的苔藓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仿佛拥有生命,空气中那种奇特的味道更浓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向深处前进,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触发什么未知的机关,或是遇到栖息于此的异兽。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一路向下。
就在江续怀疑是否要永远走下去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光亮,并非苔藓的幽蓝,而是一种稳定纯白,类似日光的光芒。
两人立刻加快脚步,冲出了通道口。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废土荒漠深底,二人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穹顶之下!
眼前的场景超乎想象,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阔空间,地面平坦如镜,铺满了某种未知温润的白色材料,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整个空间都被照亮了,根本无需其他光源。
而在整个空间的最中央,是一座高高耸起造型极其简洁,却充满庄严和科技感的纯白色平台。
平台之上,静静悬浮着一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特机器。
它通体是暗蓝色的,非金非玉的材质构成流畅的线条,仿佛天然生成,又蕴含着极致的几何美感。
机器表面没有任何可见的按钮或接口,只有无数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光线条在内部流动,构成了比洞壁符文复杂玄奥千万倍的能量回路。
它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亘古,冰冷,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江续完全看呆了,这东西超出了他所有的知识范畴,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是什么。
然而,他身边的苏厉,在看到那台机器模样的瞬间,身体猛地绷直,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无比。
他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极度震惊狂喜,一种难以置信,以及近乎疯狂的…贪婪?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