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晋级风波
赢了。
意识像沉入泥沼的石头，这两个字是唯一浮上水面的微光，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赵昭明感觉自己像一艘被巨浪拍散了架的船，只能勉强维持着不沉没。震耳欲聋的掌声像是从深水里传来，模糊而嗡鸣。付磊大师那张失血的脸、周围晃动的人影，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失真而遥远。
他被工作人员半搀半架地扶离对局区，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了对方身上。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踩在虚空里。汗水仍从每个毛孔里渗出，冰凉的衬衫紧贴皮肤，激起一阵阵寒颤。
“恭喜……太精彩了……”远处传来工作人员激动的声音，仿佛隔着水幕。
赵昭明想扯出个笑容，脸颊肌肉却僵硬如石。他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喉咙干涩得发痛。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对局大厅、进入休息通道的刹那，一个尖锐变调的声音猛地刺破尚未平息的喧哗：
“等等！裁判！我要求审核！他超时了！落子时绝对已经超时！”
是付磊！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色由苍白转为涨红，颤抖的手指直指通道口的赵昭明，声音因急切而嘶哑：
“最后那步兵五平四！超时警报响后他的棋子才落盘！这步不能算！他超时负！应该判我赢！”
“轰——！”
整个大厅刚刚平息的声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所有目光唰地聚焦过来，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超时？”
“真的？最后太乱根本没注意！”
“付老师这么说……好像是有蜂鸣声？”
“天！要是真的，这惊天逆转岂不是……”
“我就知道！哪有那么神！肯定是超时！裁判必须严查！”角落裡，开盘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赵昭明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虚脱！他艰难地回头，望向对局台。
付磊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死死盯着他——那里面有输棋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了规则漏洞、试图扭转命运的急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侥幸。
超时？
最后那步棋？
赵昭明的大脑一片空白。当时的他完全沉浸在“野马操田”的杀戮节奏里，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他只记得必须快，更快！只记得要将脑中的图谱完美演绎！根本不记得棋子接触棋盘的那一刻，那催命的嘀嗒声究竟走到了哪里。
难道……真的……在最后一刻……？
冷汗再次汹涌而出，比刚才更冷、更多。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被抽空，他几乎要瘫软下去。
“请双方棋手回到座位！裁判组即刻处理！”当值主裁判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起，沉稳威严，瞬间压制住骚动。几位裁判迅速围拢到一号台，表情凝重。
陈放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从教练席冲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昭明，将他按进工作人员搬来的椅子：“别慌！稳住！没到最后时刻，谁说了都不算！”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赵昭明能感觉到，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正微微颤抖。
付磊也回到对面座位，脸色依旧通红，呼吸急促，紧紧盯着裁判们的每一个动作。
裁判组首先检查了棋钟。电子棋钟精确记录下最后读秒阶段的时间节点。代表赵昭明的那一边，最终定格在“0:00.3”。但这只是棋钟的内部记录。
“调取高速摄像记录！”主裁判当机立断。
等待调取录像的过程，短暂却漫长如一个世纪。
对局区内鸦雀无声，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所有人——棋手、记者、观众——都屏息凝神，目光在赵昭明、付磊和裁判组之间来回移动。
赵昭明低着头，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那袋早已空空如也的桂花糕油纸，还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汗湿的手心，揉成了一团。
陈放站在他身边，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付磊则时不时抬头看向通道口，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显得焦躁不安。
终于，工作人员拿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返回，接上了大厅的主屏幕。
“经技术处理，现在回放最后落子瞬间的高速摄像画面，慢放五十倍。”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大屏幕上。
画面上是赵昭明那只汗湿的手，紧捏着一枚红色的“兵”，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移动。背景里，棋钟上红色的数字在疯狂跳动：0:01, 0:00, 0:00——当数字跳到0:00的瞬间，超时警报那尖锐刺耳的蜂鸣声陡然响起——！！！
付磊的脸上瞬间涌上狂喜！他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但是！
画面在慢放五十倍的效果下，依旧在继续！
就在那蜂鸣声响起的同时，赵昭明手中的那枚“兵”，其底部已经无限接近棋盘！在蜂鸣声响起后的第一帧画面里，棋子的底部已经与棋盘的格线产生了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微至极的接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裁判组所有人凑近屏幕，反复观看。
最终，经过长达五分钟的反复核对，主裁判站直了身体，拿起了麦克风。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经裁判组复核高速摄像记录，”主裁判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棋子砸在棋盘上，“判定：红方棋子底部与棋盘接触的物理时间点，与棋钟超时警报响起的时间点，处于同一毫秒量级。根据规则，‘以棋子第一接触棋盘时间为准’，且‘无法精确区分先后时，疑点利益归于行棋方’。因此，裁决：红方落子有效，比赛结果成立。红方胜。”
裁决宣布的瞬间，现场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
下一秒，更大的哗然爆发开来！
付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裁判，又看看屏幕，最终，化作一声极度不甘的叹息，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
陈放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他用力拍了拍赵昭明的后背。
赵昭明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赢了……真的赢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庆幸、后怕、虚脱，更有一种经历极限施压后劫后余生的强烈悸动。
工作人员再次上前，准备扶他离开。
这一次，赵昭明轻轻摆了摆手。他深吸几口气，用手撑着膝盖，摇晃着、却凭借自己的力量，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付磊，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个方向，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向着休息通道走去。
经过通道口时，他的目光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里的周正豪相遇。
周正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暗流汹涌。那里面有审视，有计量，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赵昭明没有再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疲惫的坦然，与他对视了一瞬，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回到空旷的休息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目光。赵昭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直到此刻，独自一人，那强撑着的镇定和力气才彻底消失。巨大的后怕和疲惫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伸出手，颤抖着展开掌心，那团被汗水浸得几乎烂掉的桂花糕油纸，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朵枯萎的花。
没有甜蜜，没有安慰。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黏腻，和一场规则允许范围内、毫厘之间的惨胜。
他闭上眼睛，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
原来劈开荆棘、触摸到王座的代价，是手掌先被割得鲜血淋漓。
这盘棋，赢了。
但也赢得太痛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