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黄土路上,我揉着发酸的肩膀从临时搭的铺上爬起来。昨晚那场暴雨把整个山村都洗得透亮,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墙角那只老母鸡已经咯咯叫起来,我推开门,看见朱建国蹲在门口抽旱烟。
"起来了?"他吐出一口白雾,"去收拾鸡窝吧,趁早凉快。"
我应了一声,抓起铁锹往后面走。那间废弃的鸡窝歪歪扭扭地杵在猪圈旁边,木门被虫蛀得千疮百孔。推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几捆干草,地上落满碎瓦片,蛛网密密麻麻地挂在角落。
正弯腰搬一块断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朱婷婷抱着个竹篮,头发还是用皮筋随便扎着。
"给你送点吃的。"她踮脚把篮子放在窗台上,里面是两个玉米面饼子和一碗熬得稀烂的米粥。
我擦了把汗:"谢谢。"
她低头踢着门槛上的小石子:"我爸就是那样,其实不是故意的..."
我没接话,继续清理墙角的杂物。突然碰倒一堆旧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她赶紧蹲下来帮我捡,手指碰到我的手背,又慌慌张张缩回去。
"这本《农业机械》还挺新。"她抽出一本封面破损的书,"以前我哥留下的。"
我接过书翻了翻,内页确实保存得不错。她站在旁边,发梢扫过我的手臂,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抬头时发现她正看着我,眼神晃了一下又低下头。
"你先吃点东西吧。"她转身要走。
"等下。"我拉住她的衣袖,"能不能借我根绳子?这些瓦片得捆起来扔掉。"
她愣了一下,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截塑料绳。我们的手指碰到一起,她手心全是汗。
"我去找找有没有铁丝。"她匆匆跑开。
我坐在门槛上啃饼子。米粥还温着,喝到一半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抬头看见朱建国站在菜园子边上,正跟李秀兰说什么。李秀兰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殷迟哥哥!"朱婷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几根铁丝,"我妈让我问问你晚上要不要加菜。"
我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她蹲下来帮我缠铁丝,辫子垂在我胳膊旁边。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那种味道。她的手指被铁皮划破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
"小心点。"我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给她包扎。
她没躲开,任由我帮她缠好。手指很凉,包扎完却舍不得放开。
"其实..."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其实我不觉得你是个外人。"
我手一抖,铁丝啪地绷断了。抬头看见她耳朵尖都红了,咬着嘴唇不敢看我。
"婷婷!"朱建国的声音炸响,"你还在这干嘛?赶紧去剥豆角!"
她吓得一哆嗦,跳起来就跑。手帕掉在地上,我弯腰捡起来,上面还沾着她手心的汗。
正午的太阳毒得厉害,我在鸡窝顶上钉最后一块木板。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后背湿了一大片。突然听见下面有人喊:
"殷迟!下来吃饭!"
抬头看见朱婷婷站在树荫下,端着个搪瓷盆子。她换了件干净的碎花布衫,头发重新扎整齐了。
"给我放地上就行。"我抹了把汗,"我自己来。"
她不说话,捧着盆子往上递。够不着,踮着脚尖。我只好爬下梯子,接过盆子。里面有炒鸡蛋、咸菜炒肉,还有几个新鲜西红柿。
"你妈真周到。"我舀了勺咸菜。
"不是我妈做的。"她低头抠指甲,"是我...我想让你吃点好的。"
我筷子停在半空。她转身要走,我伸手拦住:"等等。"
她仰起脸,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咽了口唾沫:"那个...谢谢你送来的书。"
"你喜欢吗?"她眼睛亮晶晶的,"是《简·爱》,我最喜欢的一本。"
"看过。"我点点头,"挺喜欢的。"
她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本泛黄的书,轻轻塞进我怀里:"那...那你再看一遍吧。"
书皮有点破损,摸上去毛毛的。她指尖蹭过我的手背,烫得我赶紧缩回手。她却站着不动,目光落在我脖子上。
"你...你脖子红了。"她伸手想碰又收回去,"是不是晒伤了?"
我喉结动了动:"可能吧。"
她转身跑开时,我看见她后颈也红红的,像是发烧似的。
下午去田里干活时,朱建国一直盯着我看。他递给我一把锄头:"城里孩子娇气,但既然来了就得干活。"
我接过锄头没说话。地里的玉米长得齐腰高,叶子边缘已经发黄。锄头砸进地里,溅起一片土渣。
"你跟婷婷走得挺近啊。"他突然开口。
我手一抖:"叔,您别误会..."
"我是当兵出身,最讨厌拐弯抹角。"他停下动作,"我说话直,你要真喜欢我闺女,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我握紧锄头:"叔,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
"那就别打婷婷主意。"他瞪我一眼,"她才十八,还没成年。"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回到鸡窝。门框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煮鸡蛋。鸡蛋壳上用笔写着"补身子"三个字,歪歪扭扭的。
我把鸡蛋放桌上,翻开《简·爱》。第137页夹着张纸条,是她抄的诗句:
"我贫穷卑微不美,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时,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我合上书,听见远处传来母鸡下蛋的咯咯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蝉鸣声中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