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反算计
书房之中。
林润已然喝得满面酡红，眼神迷离恍惚，他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腮帮，舌头都有些大了，对着郑元韶问道：“善夫，你说咱们今早在徐家浜，究竟是谁把消息给泄露出去的？”
郑元韶心里猛地一紧，微微颤栗，低垂下头，手上按着壶盖，给林润缓缓斟着酒，说道：“这可不好说啊，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想要保密，那实在是太难了。”
林润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你这说法不对，他们分明是知晓本院今日会去清丈田亩，不然哪能做到一眨眼的工夫就聚来那么多乡民，而且还那般有组织。”
郑元韶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道：“中丞这么说，倒还真是……回头确实得好好查一查。”
“查，肯定是要查的。”林润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本院也清楚徐家不好招惹，不少官吏都打起了退堂鼓，有些人脚踩两条船，这也不稀奇。”
“是……”郑元韶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林润。
林润微微苦笑，自嘲道：“本院清楚，不少人在背后埋怨我，说我没事找事去招惹徐家，还骂我忘恩负义、沽名钓誉。”
他轻叹一声，“说实话，我本不愿针对徐家，毕竟这会影响我在士林的声誉，甚至可能让我的仕途就此终结。”
郑元韶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抬头问道：“那中丞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林润剑眉一挑，神情变得激昂起来：“原因很简单，如今朝廷财政窘迫，百姓生活困苦，大明江山眼看就要岌岌可危了，大明的土地和财富都去哪儿了？都被那些势豪之家搜刮去了，你听听，百姓饿得嗷嗷叫，边关将士满心绝望地呼喊，可这些人呢？他们不是听不到，而是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良知。”
林润似乎醉得不轻，平日里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劲儿全没了，此刻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就知道自己利用手里的权力，拼命侵吞国家财产，把百姓往死里压榨，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对大明的死活却不管不顾，简直麻木不仁到了极点！”
郑元韶听了，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中丞说得太对了，国家最大的祸患就是这些豪门大户兼并土地啊。”
“没错！那要怎么解决呢？”林润带着几分醉意看着他。
“抑制土地兼并，削减富余，弥补不足。”郑元韶小声道，“在江南就是要推行均田均粮，让官民一视同仁。”
“讲得不错，打徐家就是杀鸡给猴看，只有徐家乖乖接受清丈和均粮，江南的大户才会妥协，给朝廷和百姓留点空间。”
“我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机会，可惜他们不识好歹。”林润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和徐家的这场争斗，已经无法避免，希望那些走错路的官员能及时回头，否则他们就真的是我的敌人了。”
郑元韶夹起一块猪耳朵，刚要吃，听到这话手一抖，连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中丞，我……”郑元韶赶紧捡起筷子，抬头想解释，却见林润一头倒在罗汉床上，开始打鼾。
看来，药效发作了。
“中丞，中丞。”
郑元韶稳住心神，壮着胆子起身查看林润，只见他确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郑观察缓缓走到罗汉床边，轻声叫着中丞，同时轻轻推了林润几下，见林润毫无反应，他心中暗喜，觉得药效不错。
郑元韶松了口气，转身走向书案，拉开抽屉翻找，然而，找了半天，那本账册却不见踪影。
“奇怪了。”郑元韶挠挠头，明明看到中丞把账册放进抽屉的。
“你在找什么？”一个低沉而柔和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虽不大，却如雷鸣般让郑元韶惊恐万分。
他浑身颤抖着缓缓转身，只见本应醉倒的林中丞正似笑非笑地坐在罗汉床上。
“中丞，你……你还醒着？”郑元韶结结巴巴地问了句废话。
林润从袖中掏出一块棉布帕子，用力一攥，帕子里顿时渗出许多水来，原来，他之前喝的酒都偷偷吐在了帕子里。
“这这……原来中丞早就发现了……”郑元韶颓然低头，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润涨红了脸，扶住床头慢慢站起身来，说道：“要是本院早一点察觉，怎么可能让你知晓内情？”
郑元韶回应道：“头疼的是你，可不是我，你干嘛一个劲儿地灌本院酒？每次还直勾勾地盯着我喝下去。”
说着，冷笑了一声，“本院倒要看看，你处心积虑地灌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润一边说着，一边把抽屉拉开，从夹缝里拿出了那本薄薄的账册，“原来是为了找这个。”
郑元韶瞬间汗流浃背，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说道：“我辜负了中丞的栽培，一错再错，实在是罪大恶极。”
林润说道：“你错了，你对不起的不是本官，而是选拔你的朝廷，是供养你的百姓。你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说话间，林润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郑元韶的脸上。
郑元韶没有躲闪，挺直了腰板承受了这一巴掌。
林润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说吧，徐家到底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让你放着四品大员的职位不干，却去给人家当走狗？”
“中丞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若不是您，我如今可能还只是个小小的推官。”郑元韶哭得肝肠寸断，声音里满是无助与惶恐，“我怎会被他人收买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中丞，徐璠他抓住了我的把柄，让我陷入两难境地。”
随后，郑元韶将自己冒名顶替堂兄参加大挑，从而获得当官资格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如实讲给了林润听，说到激动处，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道：“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向朝廷揭发我冒名顶替之事，那我这一生就全毁了，定会沦为千古笑柄啊，中丞！”
林润听闻此事，也着实吃了一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年自己一直颇为器重、视为得力部下的郑元韶，竟然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看着郑元韶此刻如同断了脊梁的狗一般，狼狈又可怜的模样，林润不禁回想起这些年的种种过往。
郑元韶跟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从未有过半点怨言，无论是繁琐的公务，还是艰难的差事，他都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去完成。那些一起共事的时光，仿佛电影般在林润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林润终究还是心软了，动了恻隐之心，他没有下令让人进来将这个冒牌货拿下，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惋惜道：“本院念你这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着实不易，便留你一顶乌纱帽，你明日就自己上本辞官吧，以后好生过日子，莫要再惹出是非了。”
说着，林润缓缓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那扇掩着的屋门。
“多谢中丞的维护……”郑元韶鼻涕直流，朝着林润重重地磕了个头，随后，他缓缓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眼神中满是眷恋，将其轻轻地放在桌案上。
接着，他双手撑地，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原本站在门口的林润，竟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