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走后,恶魔叮整个的精神近乎崩溃。库伦没有勉强他,只让他在残破的暗黑魔法学院里,伴着清冷的、由恩佐魔法模拟出的月光,漫无目的地翻着那些劫后余生的残破书卷。
心里就像装了一面墙,很堵。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心去想任何东西,或是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库伦大大和恩佐大大在很多地方都很像,唯独一点截然不同:恩佐大大有写日记的习惯,事无巨细,都要记录。每天都像下棋复盘,恶魔叮觉得,这得多累啊。
他猜,这习惯大概是受了雪莉老师的影响。听说,魔法学院的禁忌书房里,还留存着雪莉老师大量的遗稿。
而库伦大大则恰恰相反,他什么也不记录。他曾对恶魔叮说过原因:“我小时候有过一个带锁的本子,我妈以为是日记,逼我打开。我不肯,她打了我一顿。最后,她拿钳子当着我的面,把锁敲开了……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写。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写日记了。”
恩佐大大的日记本也有锁,从不让人看。但恩佐离开前,把密码告诉了恶魔叮,说他可能回不来了,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像雪莉老师的遗稿一样,变成无人能解的废纸。那时恶魔叮心里还存着侥幸,觉得恩佐大大一定能逢凶化吉,便一直没有去看。
可暗黑岭的剧变,啾啾的牺牲,像冰水浇灭了最后一丝乐观的火苗。恶魔叮的看法变了,由期盼转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观。他需要从过往的痕迹里,寻找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或者……一个答案。
他想起恩佐还在初级魔法学堂的时候,总是等着格里芬院长骑着魔法扫帚来接恩佐,他则躲在恩佐的书包里。但那扫帚在空中颠簸,硌得小恩佐屁股疼。后来,格里芬院长就在扫帚后面加挂了一块小小的魔法飞毯。恩佐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却又怕掉下去,不敢坐得太靠后,只好用小手死死抓着院长的袍子。
那时候院长还年轻,鬓角还没有那么多白发,也还没彻底戒掉酒。有一次,大概是喝了点酒,连人带扫帚歪歪斜斜地一头栽进了学院的花园里,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和花瓣,小恩佐却在他怀里笑得开心。
那段时间……好幸福啊。
恶魔叮甩甩头,将这些泛黄的回忆暂时压下。
恶魔叮在心里不断劝自己,恩佐大大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恶魔叮还是选择没有打开恩佐大大日记本上的锁,他开始整理啾啾留下的东西。
小家伙的东西不多,几颗闪亮的(但在别人看来可能是破烂的)石头,一些没吃完的、珍藏起来的小鱼干,还有那个从不离身的、印着布袋宝宝笑脸的小小布袋。
恶魔叮用翅膀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布袋,仿佛还能感受到啾啾残留的体温和欢快的气息。布袋看起来瘪瘪的,但恶魔叮知道,这是布袋宝宝送的礼物,里面有着不可思议的空间。他轻轻打开,里面除了几颗更漂亮的石头和零散的洛克贝,最底下,安静地躺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雪莉老师的日记。
恩佐大人将这本日记交给啾啾保管时,曾郑重嘱咐过一定要收好。啾啾当时还不太明白这本子的重要性,只是乖巧地点头,把它和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恶魔叮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莉老师清秀而有力的笔迹,记录着她与少年恩佐的初遇:
【雪莉日记·第一部分】
那个新来的男孩,恩佐,上课总爱睡觉。
我便让他起来,自己看着魔法沙漏站五分钟,再坐下。如此反复。
直到有一天,他不睡了,抬起头,眼神游离,但至少像是在听讲了。那天的元素基础理论还算简单,我巡视时便走过去,轻声问他:“听懂了吗?”
他含糊地“嗯啊”着。我拿起羽毛笔,蘸了蘸红墨水,将水晶板上的例题又给他讲了一遍。
“听懂了吗?”我追问,语气故意严肃了些,“大声点!懂了就是懂了,没懂就是没懂。懂了就做练习,没懂我就再讲一遍!”
他瑟缩了一下,小声嗫嚅:“没……没懂。”
于是我便又讲了一遍,然后用红笔在水晶板上圈出一道最简单的衍生题,让他仿照着做。
他犹豫着,指尖凝聚起微弱的魔力,小心翼翼地在空中勾勒符文——居然做对了!
我给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勾,魔法印记在水晶板上闪了闪。又圈了一道稍难点的,“我再巡视一圈,回来看这个。”
等我回来时,他居然又做对了!又是一个鲜红的对勾。
……
后来,他睡觉的时候渐渐少了。遇到简单的题会试着做一点,难的便搁着,我也不强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慢慢地,我发现他总喜欢弄出点小动静来引起我的注意。课前会在讲台边晃悠,翻翻我的教案,还煞有介事地评价几句。
再后来,几乎每节课前他都会在我眼前出现。有时在走廊“偶遇”,有时在我给别的班备课时,他会在门口探头探脑。
有一次,他胳膊上起了红疹,急匆匆跑来给我看。我让他快去医务室,他点头说正要去。
第二天早上,他和另一个小女孩来办公室,我正低头整理文件。他站在我旁边,突然很大声地说:“老师你拿钥匙能不能快点!”——我抬头,看见他眼神里的不自然,瞬间明白他只是想让我注意他。
我让他把袖子撸起来,看了看红疹,他说医务室的药好像不管用,疹子变大了。我问:“那怎么办?”他说:“今天再去医院看看。”我说:“好。”
第三天课前,他又凑到我面前,眼神躲闪。我主动招手:“过来。”他走过来,我一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撸起他的袖子。
“好多了,”他看着我说。我仔细看了看,嗯,疹子确实基本消了。“以后多注意。”我松开手。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失落,转身跑开了。
……对待这样小心翼翼靠近你的孩子,不能让他察觉你洞悉了他的心意。可以不拒绝他的依赖,给予适度的关心和爱护。因为他可能极度缺乏来自亲近之人的温暖,才会将情感寄托在师长身上。
为何不能点破?因为师长只能陪伴他们人生的一小段路。若让他产生过于深刻的依恋,他以后还会遇到别的老师的。
山高水长,这份无所适从的依恋,又该安放在何处?
所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就好。
让他知道,他可以勇敢地表达喜欢,也会得到温和的回应,这便足够了。
看着雪莉老师细腻的记录,恶魔叮仿佛看到了那个敏感、倔强又渴望关注的少年恩佐,也感受到了雪莉老师那份克制而温柔的用心。他叹息一声,正准备合上日记本,指尖却无意间触碰到封皮内侧一个极隐蔽的魔法凹槽。
一丝微弱的魔力注入,日记本突然焕发出柔和的蓝光,原本写满字迹的页面如水波般荡漾,浮现出新的、流转着魔法光辉的文字标题:
【“影踪”日记本-跨时空同步魔法日志-权限者:雪莉、恩佐、啾啾】
【项目说明:在线共享文档。授权用户可无视时空阻隔,书写并查阅日志。】
恶魔叮的小眼睛瞬间瞪大了!“不受时间地点约束……一起写的日记?”他喃喃念着说明,一脸不可思议,“在线共享文档?这……这是什么魔法?”
他尝试着用意念操控,页面快速翻动,果然发现了属于恩佐大人的、字迹潦草充满研究狂想的片段。
而更让他心脏揪紧的是,在日志的末尾,他看到了啾啾的笔迹!
那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会写字不久的小鸡爪印,夹杂着拼音和可爱的错别字,记录的日期,赫然是他牺牲的前一天。
【啾啾的日记】
今天,阿哥(他写成“阿个”)的翅膀又疼了,他偷偷躲在石头后面,不让我看见,但我还是看见了。
斯诺克姐姐说过,日记里要多写开心的事。我想了想,最开心的事,就是等我能挣到像星星一样多的洛克贝的时候!
我要带阿哥去一个叫高黎贡山的好地方!库伦大大讲古的时候说过,那里有会发光的、暖暖的泉水,像煮开的牛奶一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泡泡那个泉水,什么伤都能治好!
到时候,阿哥的翅膀就不会疼了,他的腿也会变得有力气,可以像以前一样,“咻——”地一下飞得好高好高,带我穿过云彩,去看真正的太阳!
等阿哥好了,我们也不要回暗黑岭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溶洞啦。我们要找一个有大窗户的房子,早上,阳光会像毛毛虫一样爬进来,挠我们的鼻子,叫我们起床。
我还要在窗台上,种满会跳舞的五彩蘑菇!它们会跟着风,摇来摇去,比羡慕叔叔和嫉妒叔叔打架还有趣!
……
写日记的时候,外面好安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斯诺克姐姐说,日记里不能总写“好烦”,要天天开心。
可是,写日记的时候,好像就是因为有点孤单吧?
阿哥睡着了,库伦大大在打呼噜。好像……是有一点点孤单。
斯诺克姐姐还说,真正幸福的人,是不会想起来写日记的。
那我希望,等我以后超级幸福的时候,就把日记本藏起来,天天在外面和阿哥一起飞,飞到忘记要写东西!
不过,现在我不怕黑,也不怕安静。因为阿哥就在这里呀。他在的地方,就是亮堂堂的。就算是在最黑的夜里,他也能用尾巴给我指出最亮的星星。
……如果影子喜欢黑暗,那黑暗就是它的太阳吧?
……永远不要说死掉是好事!说这种话的人,都是想让别人快点死掉,自己才能开心!
原来,在啾啾小小的心里,一直藏着这样一个简单而美好的未来。那个未来里,有他,有哥哥,有阳光,有能治好所有伤痛的希望。
而这本神奇的、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日记,此刻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