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抬了抬手，制止了阿福请罪的话。他的目光越过老管家，落在林澈身上。
“回来了？”
林澈摸了摸鼻子，走到他面前，脸上挂着惯有的嬉皮笑脸。
“回来了。出去转了转，给你探探路。那听竹苑守卫森严，你明天过去可得当心点。”
林澈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擅自行动说成了“探路”。
顾迟早已知晓他的脾性，没有戳破，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推开书房门。
“进来。”
烛火在书房内摇曳。顾迟走到书案后坐下，给自己倒了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抬眼看向跟进来的林澈。
“见到他了？”
“没有。”
林澈在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被拦在门外了。不过……”他神色收敛几分，
“我倒是见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他将与那年轻太监对视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顾迟静静听着，指节在桌案上有规律地轻叩。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楚云深在冷宫蛰伏十年，身边若没有几个心腹，活不到今天。”
他顿了顿，眸色在烛光下深不见底，
“至于你……没有下一次。我的剑，不斩来敌，便只能用来为你清扫后患了。”
书房安静下来，只留林澈与顾迟对视着，终究还是林澈先移开了视线。他百无聊赖地晃着茶杯，看着杯中茶叶沉浮起落。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想替你分担些嘛。”
他将茶盏凑到唇边，避开顾迟的审视。
“说正事，明日你去见楚云深，打算怎么开场？”
顾迟见他主动将话题引回正轨，眼中的锐利缓和下来。
“不必试探。皇帝既命我日日'探望'，在旁人眼中我们已是一党。此刻试探，反而落了下乘。”
他命下人续了壶热水，重新斟了两盏热茶，水汽袅袅升起。
“那个太监，名叫惊蛰。是楚云深生母留给他的人。”
林澈正欲拿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这你都知道！？”
“这京城于我，并无秘密。”
“啧啧，也是让你装上了。”
林澈调侃了顾迟一句，轻吹着杯中烫嘴的茶水，遛着边儿喝。
“哎～地道！”
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两人对视的身影。林澈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正色道，
“好。那明日，你就去问问那位殿下——”他放下茶杯，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这出戏，他打算怎么唱下去。”
顾迟端起自己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窗外夜色渐深，偶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声，又一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书房内的烛火又短了一截，灯芯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顾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起身，将桌上一卷摊开的兵法图合上，放回了书架。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林澈被院中几声清脆的鸟鸣唤醒，睁开眼，还有些迷糊。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在床上发呆静坐了会儿才起身去洗漱，换上阿福备好的新衣，信步走出房间。
庭院里晨雾尚未散尽，空气清冽。林澈一眼便看见顾迟正立于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他已换上一身藏青色的官服，金线绣成的麒麟补子在晨光下隐隐生辉，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没有束冠，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正对着空气缓慢而精准地比划着。
剑刃破开薄雾，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顾迟的动作不快，却蕴含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一招一式，皆是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
察觉到林澈的脚步声，顾迟收了剑势，长剑归鞘。他转过身，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醒了？”
林澈在一旁正看的入神，被他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双眼冒着星星似的亮晶晶。
“嗯？我靠！你刚刚好帅啊！整的我都想学了。”
林澈说着，手里还虚握着把皇帝的新剑，笨拙的模仿着顾迟练剑时的姿态，口中还为那把无形的剑配音，发出一连串的“cua、cua、cua。”
他将剑递给一旁候着的侍从，接过阿福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有机会教你……用过早膳，我便要入宫了。”
“又进宫？上班吗？呃……这里叫什么来着，哦！早朝。”
“嗯。”
阿福早已指挥着下人在花厅里备好了早膳。 清淡的米粥，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还有新出笼的蟹粉汤包，热气腾腾。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用膳，只有瓷碗与汤匙偶尔相触发出的轻响。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迟用膳的动作优雅从容，一举一动都透着骨子里的教养。他很快用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放下筷子端茶轻漱，取帕拭唇。
"我不在府中时，你安分些。"
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如沉水般落在林澈身上，不容置疑。
“阿福会看着你。若有急事，便去城东的'静水茶庄'找掌柜，报我的名字。”
他交代完，便站起身。阿福立刻上前，为他整理好官服的衣襟，又递上一顶乌纱帽。顾迟接过，正了正帽檐，整个人瞬间褪去了清晨练剑时的闲适，覆上一层官场特有的疏离与威仪。
他转身向厅外走去，藏青色的官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侧过头，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等我回来。”
“哎呦，知道啦知道啦，老妈子……”
说完，顾迟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花厅，他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还想再多叮嘱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清晨的空气里。他没有再回头，身影彻底没入庭院尽头的拐角处。 脚步声远去，整个花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澈一个人还坐在桌边。桌上的蟹粉汤包尚冒着袅袅热气，无人问津。
林澈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小菜，管家阿福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在他身旁站定，微微躬着身子。
“林公子，” 他的声音恭敬，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是想在府中四处逛逛，还是回房歇息？或者……老奴陪您去书房看看？”
阿福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你，显然是将顾迟那句“看着你”的命令牢牢刻在了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