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诺德·维勒勋爵的使者来到医馆时,身上带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混合了香水与权力的冰冷气息。那是一个穿着笔挺制服、表情刻板的年轻人,他甚至没有踏入满是病患的前厅,只是站在门口,用手帕轻轻掩着口鼻。
“利奥大人,”使者的声音透过手帕,显得有些模糊,“勋爵大人请您立即前往城堡议事。”
利奥刚刚结束对一名重症病人的抢救,眼窝深陷,袍子上沾着药渍和汗迹。他看了一眼满屋痛苦的病人,以及疲惫不堪的西尔维娅和艾丹,沉默地点了点头。
“西尔维娅,这里交给你和艾丹了。”他低声交代了一句,甚至没有时间换一件衣服,便跟着使者离开了。
西尔维娅的心沉了下去。维勒勋爵在这个时候召见父亲,绝不会是为了慰问。
几个小时后,利奥回来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难看,一种压抑着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父亲?”西尔维娅迎上前,递过一杯温水。
利奥没有接,他走到水盆边,用力地清洗双手,仿佛要洗掉刚才在城堡里沾染的什么东西。
“勋爵下令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封锁整个矿工区及相邻的下城区。所有出现症状的人,以及密切接触者,一律不得离开。由他的私人卫队执行。”
西尔维娅倒吸一口冷气。“封锁?那里面的人……食物、药品怎么办?”
“勋爵认为,这是阻止瘟疫扩散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利奥转过身,眼神锐利而痛苦,“他关心的不是里面的人怎么办,而是外面的‘秩序’和月银贸易的稳定。他不能让恐慌彻底摧毁银露城的‘信誉’。”
“可是这是把他们关起来等死!”西尔维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引得几个病患家属看了过来。
“嘘——”利奥示意她冷静,但他自己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我力争了,提出由我们医馆组织隔离和治疗,需要更多的资源和药材……但他听不进去。在他眼里,那些人的命,比不上即将运往王都的那一船月银矿石重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西尔维娅跑到窗边,只见一队穿着维勒家族纹章盔甲的士兵,正粗暴地用木板和铁条封死远处街口的一栋住满矿工家庭的筒子楼。居民的哭诉和抗议被士兵们冰冷的呵斥声压了下去。一个试图冲出去为孩子找医生的母亲,被士兵毫不留情地推搡回去。
一道无形的、冷酷的墙,正在城市的肌体上被强行建立起来。墙的一边是绝望和死亡,另一边是试图维持表象的、颤栗的“正常”。
“他会派一些基本物资进去,”利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充满了嘲讽,“‘维持最低生存标准’,他是这么说的。至于医疗……他暗示教会可能会‘介入’。”
“教会?”西尔维娅想起大主教安布罗斯那张总是带着悲悯微笑的脸。
“是的,”利奥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在士兵驱赶下逐渐散去的人群,眼神复杂,“安布罗斯主教已经向勋爵表示,愿意提供‘精神上的指引’和‘必要的慈善援助’。他总能找到机会,扩大他的影响力。”
封锁令带来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隔离,更是心理上的割裂。城市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更厚的阴云。医馆里的气氛也更加压抑,病人们眼中除了病痛,又添上了对家人、对外面世界的担忧和恐惧。
西尔维娅看着父亲。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更加拼命地投入到救治工作中,仿佛想用一己之力,对抗那正在合拢的、冰冷的铁腕。但她知道,父亲在寻找别的东西,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深夜,他书房里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里面传来翻阅古老书籍和羊皮卷的窸窣声。
他在寻找的,不仅仅是治疗银热病的药方,更是这瘟疫背后被掩埋的根源。而这条探寻之路,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