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深夜的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远处值班护士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林雪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荒诞至极的梦。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双手，又看了看旁边躺在移动病床上，被盖上白布紧急送去处理的“绑匪”——实际上只是一些被九叔用幻术制造出来的、烧焦的破烂玩意儿。

　　她的两个同事，一个被陆小凡用“贴山靠”撞得胸口发闷，另一个被诡异的符纸“定”在原地，此刻都已经被送去检查。

　　而被救下的那个女孩，也同样被送进了病房。

　　九叔在救护车来之前就已经溜了，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我看好你哦”的眼神说道：“警官同志，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报告好好写，别写砸了。”

　　写？怎么写？

　　林雪感觉自己的脑子就是一团浆糊。

　　她按照九叔的剧本，用对讲机呼叫了支援，汇报了一起在废弃公寓楼发生的、涉及绑架和爆炸的恶性案件。

　　她声称自己击毙了负隅顽抗的匪徒，成功解救了人质。

　　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合情合理，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那栋楼里真正发生过什么。

　　“林队！”一个年轻的警员跑了过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张哥就是胸口软组织挫伤，没什么大碍，李哥也醒了，他说他好像在夜店里绊了一跤，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那个被救下来的女孩，也醒了，精神状态很稳定，就是受到了点惊吓，她说她只记得自己在夜店喝多了，后面的事也记不清了。”

　　林雪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叔那老神棍，不，那位老先生的手段，竟然真的如此神鬼莫测？他不仅能用幻术伪造现场，还能精准地抹去和修改普通人的记忆？

　　这已经不是“清道夫”了，这简直就是神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了，让他们好好休息，现场封锁了吗？技术科的人什么时候到？”

　　“都已经安排好了，林队。”

　　“好。”林雪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急诊室的另一间病房。

　　陆小凡就在里面。

　　他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昏迷，后背那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把随行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

　　医生检查后，除了外伤，还得出了一个让林雪哭笑不得的结论——“严重营养不良，伴随低血糖和过度脱力”。

　　一个身高一米八、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竟然会严重营养不良？

　　林雪坐在陆小凡的病床边，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和脱力而毫无血色的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家伙，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抠门好色，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正经话。

　　可就是他，在夜店里第一个发现了危险，在废弃公寓里，用后背替自己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爪，又在最后关头，不惜拼上性命，用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力量，消灭了那个怪物。

　　她从口袋里摸出九叔给的那个小瓷瓶，打开瓶塞，一股清凉的药香扑鼻而来。

　　她按照九叔的嘱咐，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将那墨绿色的药粉，一点点地敷在陆小凡背后那狰狞的伤口上。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

　　当药粉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那些外翻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愈合。

　　原本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几乎在几分钟之内就止住了血，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林雪的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自己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世界观，已经被彻底颠覆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而像陆小凡和九叔这样的人，就是行走在阴影里的守护者。

　　“饿……”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林雪的思绪。

　　她低头一看，陆小凡的眼皮动了动，嘴唇翕动着，又重复了一遍。

　　“饿……好饿……”

　　林雪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昏迷了这么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喊饿？他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别的东西吗？

　　她刚想说些什么，陆小凡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刚开始还有些迷茫，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最后，目光落在了林雪的脸上。

　　“林……林警官？”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动！”林雪赶紧按住他，“你伤得很重。”

　　“死不了。”陆小凡咧了咧嘴，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我就是饿，感觉能吃下一头牛，有没有吃的？先给我来十个肉包子，不，二十个！”

　　林雪被他彻底打败了。

　　她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走出病房，在医院的便利店里，买光了所有能即时食用的东西——面包、饭团、三明治、牛奶……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林雪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凡，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进食机器，将她买来的、足够五六个壮汉吃的食物，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空。

　　直到打出最后一个饱嗝，他才心满意足地靠在床头，摸着自己那平坦的小腹，一脸的回味。

　　“活过来了。”他长舒一口气，“还是人间的东西好吃啊。”

　　林雪看着堆在床头柜上的一堆包装袋，嘴角抽了抽：“你每次用完那个金光，都会这样？”

　　“金光？”陆小凡瞥了她一眼，含糊地说道，“差不多吧，那玩意儿劲儿太大，后坐力猛，就跟开炮一样，打一发就得歇半天，还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拉枪栓。”

　　他不想跟林雪解释太多关于“北斗诛邪箓”的副作用，说多了，只会让她更担心，也会让她陷得更深。

　　“那个画皮鬼，真的……彻底没了吗？”林雪犹豫着问道。

　　“没了，渣都不剩。”陆小凡的语气很肯定，“这次我留了个心眼，用贪狼星魂把它整个给吞了，在里头来回碾了好几遍，保证连一粒怨气分子都没剩下，它要是这都能复活，我当场就把我这把雷击枣木剑给吃了！”

　　他说得轻松，但林雪却能感觉到，他提起这件事时，身上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杀伐之气。

　　“陆小凡，”林雪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陆小凡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求知欲和困惑的眼睛，叹了口气。

　　“林大警官，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你只要当好你的人民警察，抓抓小偷，破破案子，守护好阳光下的世界就行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萧索，“至于阴影里的那些脏东西，就交给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清道夫’来处理好了。”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一副“我要休息了，别再问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林雪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她站起身，默默地收拾好那些垃圾，转身离开了病房。

　　几天后，巷子里干尸案与废弃公寓绑架案，都以一种“科学”的方式，被写进了结案报告。

　　陆小凡在夜店袭警的行为，也被林雪以“协助警方办案，情况紧急下的非常规手段”为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五万块的警车维修费，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林雪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新的案卷。但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她打开了警局内部的档案系统，再一次输入了那个关键词——“特殊悬案”。

　　一个个尘封的、荒诞的案子，在她眼前划过。她第一次觉得，这些案子，或许并不仅仅是传说和巧合。

　　另一边，城中村的出租屋里。

　　陆小凡骑着他那辆车头凹陷的破电动车，停在了楼下。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下山，本想赚点钱，买个房，娶个媳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可现在看来，这条路，似乎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刚到手的一千块钱“线人费”，林雪硬塞给他的。

　　他咧嘴笑了笑，这点钱，连给九叔买法器的材料费都不够。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当个城市清道夫，好像也不错，至少……管饭。”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准备接单。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新订单。

　　订单地址：海州大学城，第七女生宿舍楼。

　　陆小凡看着那个地址，眼神微微一凝。

　　他想起了九叔的话，用一次“贪狼破煞”，神魂里就会多一丝煞气。

　　用的次数多了，性情就会变得暴戾嗜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在看到那个地址的瞬间，他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麻烦，而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将一切邪祟都撕成碎片的冲动。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坚定。

　　看来，这普通人的生活，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他点了“接受订单”，拧动电门，黄色的身影，再次汇入了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