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会这样？”

钱达峰的声音骤然增强，又开始缓慢地减弱。和他的说话声一同从手机的另一端传出来的，还有来自很多不同的人的脚步声，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声。只不过，来自其他人的说话声都很微弱，也很低沉，令人无法直接通过手机听清。

“放在墙边的大型脚手架……竟然会突然倒下？还刚好向你们砸过来？差一点砸到你们？”

“是的，钱总。”

齐承光略微压低声音，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前的驾驶座的司机，从向下倾斜的后视镜里扫视司机的神态。确认司机持续地目视前方并专注地开车之后，他仍然低下头，并把目光转向自己左侧的车窗。

“我们两个都完全没有想到，仓库里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幸亏那个高大的脚手架没有直接砸向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们两个又都躲得比较快。要不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嗯……”

低沉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出来。紧接着，一段音乐也从手机里传出来。这段音乐的节奏很快，也显得很欢快，听起来有些像是在某些庆典之类的场合播放的音乐。

“当脚手架倒下来的时候，我们两个正在桌子旁边的空地上活动手脚。因为，我们之前一直在验货，一直都没怎么休息。等到我们实在感到有点累的时候，我们才站起身来活动手脚。所以，我们两个只顾得上躲开脚手架，来不及保护放在长桌上面的货。有一些验完的货没来得及收起来。”

齐承光尽可能地放慢语速，并尽可能地把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这一批货当中，有一些被脚手架砸坏了。被直接砸破的、被金属杆或者木头碎片划破的、被木屑堵住机关滑槽的，都有。还好，被砸坏的货不是很多，总共大约只相当于装一个标准箱的量。”

“没事，没事！只要你们两个没受伤，就不要紧！只要人没出事，就不是要命的大事！”

钱达峰再次提高嗓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另外几道正在增强的说话声，并把自己说话的语气调整为足以令下属感到放心的语气。

“我这边还在开会！等我开完会之后，我会亲自给老于打电话的！我会和他说清楚，根据我们给他们的合同当中的条款，那些被砸坏的货都应该让他们如数重新生产！万一你们真的因为这次意外出什么事，后果也应该全都由他们来承担！这样的意外，完全是他们的责任！”

“好的，钱总。”

齐承光果断地回答，随即紧紧地攥住手机壳的表面。他刚刚感觉到，自己的手机连续振动好几下，很明显是连续收到好几条消息。

“这个老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差一点就给我们造成大麻烦！”

钱达峰突然加重语气，随后又把语气调整得平缓一些。

“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状况？还在厂里吗？还是……已经在回市区的路上？”

“我们已经坐上车，正在回市区的路上。”

齐承光把目光投向斜前方，扫视位于自己坐的车左侧的两排同向行驶的车道。只在几次眨眼之间，他便看到三辆车连续从左侧超车。其中一辆崭新的跑车更是几乎在一瞬间便从他的身边超过去，又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连续变道、连续超过好几辆匀速行驶的车。

“我们已经把情况全都和于厂长说清楚，也已经拍下现场的照片。于厂长说，他对这件事感到非常抱歉，他们一定会尽快弄清楚脚手架突然断开并倒塌的原因。我们目前还在快速路上，大约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回到公司。快速路上面的车不少。”

“好，”钱达峰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等你们回到公司之后，再把打车的发票发到工作群里面吧。我会让小施把发票做账，再给你们报销。关于这次意外的更多细节，等你们回来之后，再和我仔细地说一说吧。”

“好的，钱总。”

齐承光当即回话，并轻微地点头。注意到钱达峰挂断电话之后，他才把手放下，把手机平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上半身重新倚靠到座位上。

“呼——呼——”

低沉而又有些刺耳的呼噜声开始从副驾驶座上传出来。那是吴泽生发出的呼噜声。他已经在副驾驶座上面睡着，庞大而宽厚的身躯完全倚靠在座位上，脑袋朝向驾驶座的方向，嘴角几乎快要流下一摊口水。安全带紧贴在他浑圆的大肚子上，牢牢地保护他的身躯。

齐承光抬起手掌，把系在自己身前的安全带整理一下，让安全带尽可能地放松一点，随即把后脑勺也倚靠到座位的靠背顶端，再把脑袋转向另外一侧，扫视车窗之外的景色。一座吊桥逐渐从车窗之外显现出来。一条河流从吊桥下方流过，河水呈现出纯净的淡蓝色。大片倒影从河面的两侧显现出来，随着河水的流动而摇晃，并与河面中心隐约闪烁的波光相互交织在一起。两大片树林从河岸两侧显现出来，紧密地填满河岸两侧边缘的每一寸缝隙。大片足以完全连成一片的绿叶表面隐隐反射出微弱却明亮的光芒。就连行走在河岸两侧的马路上的行人的身躯表面似乎也在微微地反射柔和的日光。吊桥横跨的河岸周边区域都显得无比祥和，完全看不到有可能发生任何危险的迹象。

“嗡！嗡！”

手机再次连续振动两下，并发出微弱的响声。来自聊天软件的消息提示再次从手机屏幕上刷新。

齐承光眯起眼睛，抬起手掌，再次举起手机，用人脸识别解开手机页面上的电子锁。他当即看到，新来的两条消息是楚采薇发给他的。这两条文字消息分别是两句话：

小齐哥，你还在忙吗？你今天要做的工作多不多啊？

齐承光忍不住轻笑一下，抬起一根手指，点击堆叠在一起的一大串来自聊天软件的消息，让一大串消息完全展开。他当即看到，这一大串消息当中有好几条消息都是楚采薇发来的。而且，她发来的消息当中不只有文字消息，还有图片和视频。他当即点开聊天软件的页面，不紧不慢地回复：

我刚才确实在忙。我和同事在我们合作的工厂里面验货。目前，我们都在车上，准备回公司去。

几次眨眼之间，楚采薇便又发来一连串新消息：

哦哦，你们今天去工厂啊？在什么地方啊？距离你们公司远不远啊？

齐承光回复：这家工厂在东边的城乡结合部。整个晨光市有很多玩具或者工艺品加工厂都在那一带。我和同事去的，是其中一家帮我们公司生产玩具盒的工艺品厂。他们生产的产品是各种木制品，其中包括多种不同的木制玩具。

很快，楚采薇的回复便从屏幕底部显示出来：

哦哦，是木制的玩具盒啊？给小孩玩的那种吗？

齐承光回复：是的。这些玩具盒，基本全都是给小孩玩的，也基本都是比较简单的产品。一般情况下，生产这样的玩具盒都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含量。它们的利润也不会很高。不过，也有一些用来出口的产品是比较复杂、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的。

手机屏幕底部没有再立刻弹出回复。越来越多的新消息提示逐渐从屏幕顶端弹出来。

齐承光抬起手指，不紧不慢地划动手指，让聊天页面上方的一连串消息从屏幕中显示出来。一连串照片和好几条视频先后显示出来。他一眼便看出，这些照片是楚采薇去逛店铺的时候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是楚采薇和几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年轻女人在一家店铺的外侧或者内部拍摄下来的。在他看来，这几个年轻女人的穿着、打扮都和楚采薇比较类似，气质却都和她存在一定的差距或者差别。从照片的先后顺序上看，她们几个先在店铺门口合影，再到店铺外侧周围的大型标志和人物模型周围打卡拍照，然后才进入到店铺里面去拍照、挑选东西。位于照片下方的几条视频也是几个不同的女人分别手持店铺里的不同商品并让同伴拍摄的。发完几条视频之后，楚采薇发过来的文字消息是：

小齐哥，我今天和我的几个朋友一起去一家潮玩店里面玩。这家潮玩店是不久之前新开的，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在网上找到并推荐给我的呢。你今天怎么样？工作多不多啊？

齐承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苦笑一下，缓缓地深呼吸，用力呼出一口有些沉重的浊气。即使完全不去看照片里的那些商品的价格标签，他也能够看出，这种档次的店铺的消费水平肯定是不低的，里面的大多数商品也都是不怎么适合他乃至他难以负担的。平日里，他基本没有任何时间或者精力去关心这些和“时尚”“潮流”之类的概念有关的店铺，更不会主动到这样的店铺里去消费。

“嗡——”

随着手机再次振动，楚采薇又发来一连串的文字消息：

哦哦，是这样啊？那么，你今天去检验的产品就是那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产品吗？这几天，我爸也经常带着公司里的几位高管和一些技术人员到一些新公司、新工厂去验货呢。不过，我爸他们这几天要验的货，好像都是一些机器人呢。具体有什么样的，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呢。

齐承光犹豫一下，随即回复：

差不多算是吧。我们目前做的玩具类产品按照材质和品类分为很多种，由好几家不同的工厂负责生产。对于不同材质或者不同品类的产品，我们会按照不同的程序、不同的标准来进行检验，从而尽可能地保证发货的时候不出问题。我平时虽然主要是负责技术层面和产品编辑相关的工作，但是，在订单比较多又需要集中赶在同一段时间之内发货的情况下，我也需要和同事们一起到工厂里面去验货。尤其是那些很重要或者很容易出问题的订单。

屏幕下方没有再弹出回复的消息。新消息的提示数字再次开始增大，逐渐增加到三位数。

齐承光再次举起手机，发送一连串消息：

嗯……我对潮玩店不怎么了解。我平时不怎么去这样的店，也没在这种店里买过东西。不过，我在照片里面看到，这家店里面卖的一些玩具和我们做的产品有点像。无论是金属制品，还是塑料制品，都有一些和我们做的产品比较像。

屏幕下方还是没有弹出新消息。两条分别来自其他软件的提示消息先后从屏幕顶端弹出来。

齐承光没有再看手机屏幕，重新把手机放回到自己的衣兜里，闭上双眼，重新把脑袋倚靠到座位靠背的顶端，再略微向上抬头，把脸庞对准车厢顶端。他没有睡着，只是尽可能地闭目养神。但是，各种杂乱的思绪开始从他的大脑当中涌出来，并开始让他感到心乱。

那副高大的脚手架……只能是因为那些阴影而断裂的，不可能是由于其他原因……

那些阴影……不仅能够对它们接触到的物体造成影响，也能够对人体造成影响……至少，它一定能够对一部分人造成影响，尤其是能够对能看到它的我造成影响……它们不是完全虚假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无论是上一次面对失控的电瓶车，还是这一次面对倒下的脚手架，都肯定是有某种力量在推动我的身躯……要不然，只凭我自己跑步的速度和反应能力，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怎么可能来得及跑过去？

可是，这种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到底有多么强大、什么功能，又会带给我、带给整个世界什么样的影响？对于它，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而且，从目前来看，能看到那些阴影、能感觉到这种力量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我平时能够接触到的其他人似乎都完全看不到、感觉不到它们……这样一来，就算我主动和其他人解释它们，其他人也多半不会相信……我目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它们的存在……这意味着，哪怕我想求助，也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