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泾水寒·救亲途
阿石那声清亮的哨音还绕着分舵天井的老槐树打转,柴房方向突然传来“哗啦——哐当”的响动——是铁链拖动着蹭过木门的糙木框,力道之大,竟让门板上的旧漆簌簌往下掉。
这孩子耳朵尖得像崖上的山雀,攥着竹哨子“噌”地跳起来,小脸蛋涨得通红:“是赵虎!他准是急得撞门呢!”说着就往柴房跑,腰间的布兜晃悠,里面装着的石子儿叮当作响。
墨翟刚把总院的急信卷好塞进袖中,闻声抬眼——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袍,腰间系着刻有“非攻”纹的铜令牌,指节分明的手按在阿石肩上,声音沉得像泾水的石头:“别急,先问清楚。”
众人跟着走到柴房外,果然见那扇旧木门被撞得歪歪扭扭,门缝里透出赵虎焦灼的喊声,混着粗重的喘息:“墨先生!求您开开门!我知道我妻儿的下落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墨翟抬手止住要推门的弟子墨青,隔着门板问:“你且说清楚,妻儿被拘在何处?为何先前不肯透露,此刻却突然松口?”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令牌边缘,目光扫过门板上被铁链撞出的新痕——赵虎这般急切,倒不似作伪。
门内的撞动猛地顿住,赵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还夹着几声压抑的哽咽:“方才我在柴房里听得真切,您说要救我妻儿……我信您!半月前,吕不韦的贴身护卫李三传信来,说把我婆娘柳氏、孩儿赵念扣在泾水南岸的‘黑松林驿’,逼我拿到墨家图纸就去换——他还说,要是我被抓,三日内就杀了他们母子祭旗!”
他停了停,像是怕墨翟不信,又补了句,声音里多了几分恳求:“驿馆后院有棵歪脖子老柳树,树根下埋着块墨家的‘认亲信’——是我当年在赵军时,认识的墨家弟子田和给的,说危难时凭这木牌,墨家定会出手相助!”
墨翟眼神一凛,那抹锐利像刀光扫过众人——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吴起:“吴起,你带墨松、墨石即刻动身。黑松林驿离此五十里,走泾水下游的浅滩最快。”
吴起应了声,他生得高大,左额一道箭疤从眉骨划到鬓角,此刻在天光下泛着淡红,更显悍利。他刚要去取墙角的“连环弩”,就见孟贲扛着柄开山刀凑过来——这汉子膀大腰圆,脸上带着两道刀疤,笑起来像山涧的石缝:“先生,我也去!我打小在泾水边摸鱼,熟得很,真遇着埋伏,我能背着人凫水过河!”
“你留下。”墨翟按住他的胳膊,指了指天井石桌上堆得老高的供词竹简,“方才真稽粥派衙役王二送来消息,咸阳廷尉府要乌氏县所有细作的供词,尤其要理清吕不韦与赵军联络的时间线——这是扳倒他的铁证,你和墨青一起整理,不能出半分岔子。”
孟贲虽有些不甘,攥着刀把的指节泛白,却还是重重点头:“好!我定和墨青把供词理得明明白白,连他哪日吃了几碗麦饭都记清楚!”墨青在旁忍不住笑——他生得清瘦,留着两撇细须,手里还攥着支狼毫笔:“孟兄放心,我带着阿石给咱们认字,错不了。”
这边刚安排妥,灶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婶端着一摞麦饼出来——她约莫五十岁,头发用青布巾包着,脸上带着灶火熏出的红晕,围裙上还沾着面屑:“吴小哥、小松、小石,你们这是要动身?”见三人在绑行囊,她转身回屋,不多时拎出个蓝布包塞进墨松手里。
墨松生得俊朗,眉眼带笑,刚要推辞,就听张婶道:“这里面是‘暖身丸’,用生姜和红糖揉的,黑松林驿靠河,夜里冷得很,你们揣着暖肚子;还有两串盐渍枣,路上饿了嚼两颗,顶饿!”她又摸了摸阿石的头,手上还带着灶火的温度:“你这小机灵鬼别跟着瞎跑,留着帮我看火,等他们救了人回来,我给你烤兔子肉,撒你最爱的芝麻!”
阿石噘着嘴,手指绕着竹哨子的绳儿,却还是把哨子递过去:“墨松大哥,这个你带着!这是我爹生前给我做的,吹三声长哨是遇敌,两声短哨是平安——我在分舵听见了,就放信鸽给你们报信!”墨松笑着接过来,别在腰间的布带上:“好,就借阿石的哨子壮胆,保准平安回来!”
三人刚出分舵的朱漆大门,就见巷口胡饼摊的摊主孙老栓挥着铁铲喊——这老汉满脸皱纹,下巴上留着撮山羊胡,围裙上沾着胡饼的焦痕:“吴小哥!可算着你们了!方才见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往渡口走,领头的左脸有块月牙形的疤,背着短弩,看着就不是善茬——你们去渡口,可得多加当心!”
吴起脚步一顿,左额的箭疤跳了跳——他对墨石使个眼色:“墨石,你回分舵牵三匹快马,就牵真稽粥留下的那三匹乌骓马,脚力快。咱们别走渡口大路,绕到下游的‘乱石滩’过河——那三人定是吕不韦的余党,等着截杀咱们呢!”
墨石应着跑回分舵,这小子才十七岁,个子蹿得老高,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却动作麻利——不多时就牵来三匹黑马,马鬃油亮,打着响鼻。三人翻身上马,马蹄扬起的尘土里,还飘着张婶塞的盐渍枣的甜香,混着巷口胡饼摊的焦香,在乌氏县的午后空气里漫开。
与此同时,分舵天井里,孟贲正和墨青对着竹简发愁。石桌上摆着十几卷竹简,有新劈的青竹片,也有泛着黄的旧简,墨汁在上面洇开,有些字迹都模糊了。墨青指着一卷竹简上的字,细眉皱成个结:“孟兄你看,北巷细作王疤脸招认‘每月初五给吕官送密信’,可东市细作李瘦猴却说‘每月十五送’,这时间对不上,莫不是有一个撒谎?”
孟贲凑过去,粗粝的手指抹了抹竹简上的墨痕——他虽糙,却心细:“不对,你看这墨色!北巷那卷是朱砂混松烟,颜色偏红;东市这卷是纯松烟,黑得发暗——吕不韦这奸贼,定是用了两种密信,故意混淆时间,好掩人耳目!”
两人正琢磨着给竹简分类,阿石突然指着墙外的老槐树喊:“孟大哥!墨青大哥!你们快看!有只信鸽落在树桠上,腿上还绑着竹管呢!”
孟贲抬头,见那只信鸽是墨家特有的灰羽,翅膀上沾着点尘土,正咕咕叫着啄羽毛。他立刻搬来架竹梯,三两下爬上去,取下鸽腿上的小竹管——里面卷着张麻纸,是吴起用炭笔写的,字迹遒劲:“乱石滩遇伏,余党持‘连珠弩’共五人,已用‘障目粉’脱身,现往黑松林驿赶,勿念。”
“遭了!还真有埋伏!”孟贲攥着麻纸往下跳,竹梯被他踩得咯吱响。他对墨青道:“你接着整理供词,我去灶房拿些‘霹雳弹’,骑上我的‘踏雪’赶过去支援——那玩意儿威力大,真被困住了,能炸开个缺口!”
墨青刚要拦:“孟兄,先生让咱们留……”话还没说完,孟贲已拎着个布包往马厩跑,布包里的霹雳弹碰撞着,发出“咚咚”的轻响。
阿石也跟着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边跑边喊:“孟大哥!带上我的哨子!要是平安了,就吹两声短哨,我在分舵听见了,就告诉张婶给你留兔子肉!”
孟贲回头挥挥手,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知道啦!小机灵鬼!”说着翻身上马——那匹白马“踏雪”是他从赵地牵来的,通人性,蹭了蹭他的胳膊,就撒开蹄子往巷外跑,马蹄声“嗒嗒”地消失在乌氏县的尘土里。
墨青望着他的背影,拿起竹简叹了口气,却见阿石搬来个小板凳,费劲地爬上去,坐在竹简旁,小脸上满是认真:“墨青大哥,我帮你认字!先生教过我几个,说不定能帮上忙!”他指着竹简上的“吕”字,脆生生地念:“这个我认识!是吕不韦的‘吕’!像两个小筐叠在一起!”
墨青被逗笑了,揉了揉他的总角:“好,那咱们一起理——你念字,我记时间,定能把吕不韦的老底翻出来!”阿石用力点头,从布兜里掏出颗野山楂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却更精神了。
再说吴起三人,骑着马往黑松林驿赶——日头渐渐西斜,像块烧红的铜饼挂在泾水南岸的山尖上,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风里带着水汽,混着岸边芦苇的腥气,吹得人脸上发凉。
赶到黑松林驿时,已近黄昏。这驿馆建在泾水南岸的坡上,院墙是土夯的,有些地方已塌了角,门口挂着的“黑松林驿”木牌,漆皮掉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后院果然有棵歪脖子老柳树,树干上缠着些枯藤,树下的土是新翻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香。
墨松刚要弯腰挖,吴起立刻按住他的手——他从布囊里掏出个铜制的“探雷针”,这玩意儿细如筷子,顶端是尖的,能探三寸深的机关:“小心有诈!吕不韦心思歹毒,定在这儿设了埋伏。”
探雷针刚插进土里半寸,就触到个硬东西。吴起屏住呼吸,轻轻往上一拔——竟带出个铁制的“翻板陷阱”,木板上蒙着层薄土,底下是三寸长的毒刺,针尖泛着青黑的光,显然淬了蛇毒。
墨石看得咋舌,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道:“幸好没直接挖!这要是踩上去,脚都得废了!”他摸了摸腰间的连环弩,手心有点出汗。
吴起没说话,拿着探雷针挨着老柳树根探了一遍——整整探了两圈,确认除了这个翻板陷阱,再无其他机关,才对墨松点头:“挖吧,小心点,木牌应该在树根左侧。”
墨松应着,从布囊里掏出把小铁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挖了约莫半尺深,果然触到块木牌,是用赵地的槐木做的,质地坚硬,正面刻着墨家的“非攻”符号,背面用刀刻着几行小字,字迹有些潦草:“妻儿在驿馆东厢房,窗沿有三盆枯草为记,看守者为两个丫鬟,系吕不韦家奴。”
“走!去东厢房!”吴起把探雷针塞回布囊,刚要转身,就听见驿馆前院传来脚步声——是两个人,脚步沉,还带着短弩碰撞的“咔嚓”声。
“吕大人说了,要是有人来挖认亲信,不用问,直接射杀,省得麻烦!”一个粗嗓门道,听着像是领头的。另一个细嗓门应和:“就是!等杀了人,把尸体扔到泾水里,谁也查不到!”
墨松立刻摸出阿石给的竹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三声短哨——这是他们约定的“遇敌信号”,哨音清亮,穿过驿馆的院墙,飘向远处的泾水。
刚吹完,就见院墙外翻进个人影——是孟贲!他骑着“踏雪”赶到,没等下马,就从布包里掏出颗霹雳弹,对着那两个灰布衫的人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霹雳弹炸开,灰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点硫磺的味道。那两个汉子吓得“妈呀”一声,趴在地上,手里的短弩都掉了。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吴起已冲上前,手里的探杆“啪”地按住左边那人的后心,力道之大,让他“哎哟”一声吐了口唾沫。孟贲也跳下来,踩住右边那人的后背,开山刀架在他脖子上,笑骂道:“还想射杀我们?爷爷这就送你们去见阎王爷!”
被吴起按住的汉子留着络腮胡,左脸果然有块月牙形的疤——正是孙老栓说的那个领头的。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们是谁?竟敢和吕大人作对!”
“我们是墨家弟子!”墨石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快说!东厢房里除了赵虎的家人,还有没有埋伏?要是敢撒谎,就把你扔进泾水里喂鱼!”
络腮胡汉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没……没有埋伏!就两个丫鬟看着,一个叫春桃,一个叫秋菊,都是吕大人府里的——她们说,要是天黑前没人来救,就把人转移到咸阳,交给李三处置!”
吴起对墨松使个眼色:“把他们绑了,扔到柴房里,堵上嘴,别让他们乱喊。”墨松应着,从布囊里掏出麻绳,三两下就把两人捆得结结实实,像两个粽子,又找了块破布塞进他们嘴里。
处理完埋伏的人,四人立刻往东厢房跑——驿馆的院子里长满了荒草,踩上去“沙沙”响,黄昏的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东厢房的窗沿果然摆着三盆枯草,是些干了的狗尾巴草,盆是粗陶的,裂了道缝。墨石用“透纸匕”——这匕首薄如蝉翼,是墨家工堂特制的——轻轻戳破窗纸,往里一看,立刻回头对众人比了个手势。
吴起凑过去看——屋里点着盏油灯,昏黄的光里,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坐在土炕边,正抹眼泪。那妇人约莫三十岁,穿着件灰布裙,头发用根木簪绾着,虽面带愁容,却眉眼清秀;怀里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小脸蜡黄,睡着了,眉头还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我们是墨家弟子,来救你们的!”墨松对着窗纸喊,声音放得很轻,怕吓着孩子。
妇人猛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泪,却立刻站起身,走到窗边,借着光看清了墨松腰间的墨家木牌——那是田和当年给赵虎的,和她藏在怀里的一模一样。她激动得声音都颤了,赶紧拉开门,抱着孩子就往地上跪:“恩人!你们可算来了!要是再晚一步,我们母子就真被转移到咸阳了!”
孟贲赶紧上前扶她,粗嗓门却放得极轻:“嫂子别跪别跪!地上凉,小心冻着孩子!咱们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
妇人被扶起来,抱着孩子的手还在抖,不停道谢:“我叫柳氏,这是我孩儿赵念——多谢各位恩人,赵虎要是知道你们救了我们,定当报答!”
“先别说报答,赶紧走!”吴起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泾水的风更凉了,吹得院墙上的荒草呜呜响。
一行人护着柳氏和赵念往驿馆外走,刚到泾水岸边的乱石滩,就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真稽粥带着衙役来了!他骑着匹黑马,穿着件青色官袍,脸上带着急色,老远就喊:“吴小哥!可算追上你们了!我收到你们的信鸽,就带着衙役王二、李五赶来了!后面有吕不韦的余党追来,快上马!”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见远处的土路上扬起尘土,约莫十几个穿灰布衫的人骑着马,手里举着刀,正往这边赶。
柳氏吓得抱紧了孩子,赵念被惊醒,揉着眼睛哭起来。孟贲拍着胸脯道:“嫂子别怕!有我在,定保你们平安。”
孟贲拍着胸脯道:“嫂子别怕!有我在,定保你们平安!”说着就拎起开山刀站到滩边,像块挡路的巨石。吴起赶紧帮柳氏把孩子抱到马背上,对真稽粥道:“稽大人,你带着衙役断后,我们护着柳氏母子先过河——这乱石滩水浅,马蹄能踩稳!”
真稽粥点头,立刻指挥衙役王二、李五:“你们俩举着长棍守住滩口,等我们过了河,就用石头砸他们的马腿!”王二是个高瘦的衙役,李五矮胖,两人虽看着普通,却动作麻利,立刻捡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攥在手里。
柳氏抱着赵念,由墨松扶着骑上一匹乌骓马,孩子还在小声哭,她轻轻拍着背哄:“念念乖,咱们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不哭啊。”赵念抽噎着抓着她的衣襟,小脑袋靠在她肩上,眼睛却好奇地瞅着孟贲手里的开山刀。
众人刚蹚进水里,身后的马蹄声就更近了——那些余党已到滩边,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里举着把砍刀喊:“别让他们跑了!吕大人说了,抓活的有赏!”
孟贲回头骂道:“赏你个霹雳弹!”说着就从布兜里掏出一颗,对着滩边扔过去——“轰隆”一声,烟雾炸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余党的裤脚,几匹马惊得人立起来,把上面的人甩了下去。
“快走!”吴起喊着,催马往前——泾水的水刚没过马蹄,带着点凉意,石头硌得马蹄“嗒嗒”响。柳氏的马有点怕水,老是往旁边躲,墨石赶紧牵住马缰绳,小声哄:“别怕别怕,过了河就有青草吃。”
真稽粥和衙役们在后面边打边退,王二举着长棍打翻了一个冲上来的余党,李五则把石头往马腿上砸,砸得一匹马嘶鸣着往回跑。可余党人多,还是有几个冲过了烟雾,举着刀往柳氏的马后砍来。
“敢动嫂子一根头发,爷爷劈了你!”孟贲转身,开山刀“呼”地挥过去,刀风刮得余党的头发都飘起来,吓得那人赶紧往后躲,却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就这么边打边退,众人终于过了泾水北岸。孟贲还想回头再扔个霹雳弹,被吴起拉住:“别耽搁了,余党要是再追来,咱们就真麻烦了!”他指了指远处乌氏县的方向——分舵的灯光已经能看见,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柳氏抱着赵念,坐在马背上回头看,见余党没敢过河,才松了口气,眼里的泪又掉下来:“多谢各位恩人……要是没有你们,我和念念今日怕是真要没命了。”
孟贲挠挠头,咧嘴笑:“嫂子别客气!咱们墨家就爱管这闲事,何况赵虎已经悔悟了,咱们总不能看着他妻儿遭殃!”
一行人骑着马往乌氏县赶,夜色越来越浓,天上的星星亮起来,像撒了一把碎银子。赵念在柳氏怀里睡着了,小嘴还抿着,像是梦见了好吃的。墨松突然想起阿石的哨子,摸出来吹了两声短哨——哨音清亮,飘向分舵的方向。
等回到分舵时,已是深夜。灶房的灯还亮着,张婶正坐在门槛上搓麻绳,见众人回来,立刻站起来,围裙都没顾得解:“可算回来了!我熬了姜汤,还热着呢!”她看见柳氏抱着孩子,赶紧迎上去,声音放得极轻:“这就是赵虎的妻儿吧?快进屋,屋里暖和!”
阿石也跑出来,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麦饼,看见墨松就喊:“墨松大哥!我听见你的短哨了!就知道你们平安回来啦!”他凑到柳氏面前,好奇地瞅着赵念:“这就是小念念吗?他长得真好看!”
柳氏被这热乎劲儿弄得眼眶一红,跟着张婶进了屋。张婶把姜汤端上来,是用粗瓷碗盛的,冒着热气,还撒了点葱花:“快喝碗热汤暖暖,泾水的夜里可凉了!”柳氏接过碗,喝了一口,暖流从喉咙滑到肚子里,浑身都松快了。
赵虎早就被弟子从柴房带出来了,他穿着件囚服,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尘土,一见柳氏抱着赵念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婆娘……念念……我对不住你们!”
柳氏赶紧放下碗,抱着孩子跑过去,把他扶起来:“夫君,你别这样,咱们能团聚,全靠墨先生和各位恩人的帮忙!”赵念被惊醒,看见赵虎,先是愣了愣,然后扑进他怀里,小声喊:“爹爹!”
赵虎抱着孩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这个在战场上都没掉过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墨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腰间的铜令牌在灯光下泛着光。
众人都没说话,让这一家人好好团聚。张婶悄悄拉着墨青的胳膊,往灶房走:“咱们去把烤好的兔子肉端出来,让他们也尝尝!”阿石也跟着跑,还不忘回头对墨松做了个鬼脸——他腰间的竹哨子晃悠,叮当作响。
等赵虎情绪稳定下来,墨翟才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干净的麻布:“擦擦眼泪吧。你既已悔悟,就该好好供出吕不韦的罪状——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的妻儿,为了乌氏县的百姓。”
赵虎接过麻布,用力擦了擦脸,眼神变得坚定:“墨先生放心!我赵虎要是再敢有半分隐瞒,就让我天打雷劈!”他从怀里掏出块贴身藏着的木牌,正是田和给的认亲信:“这上面还有吕不韦与赵军联络的暗号,我现在就写下来,保证一字不差!”
墨青赶紧把竹简和狼毫笔递过去。赵虎坐在桌边,抱着孩子,柳氏在一旁研墨,他一笔一划地写着,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混着阿石在灶房里的笑声、张婶端兔子肉的脚步声,还有窗外泾水的流水声,在分舵的夜里织成一片暖意。
吴起走到墨翟身边,望着远处咸阳的方向,夜色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他左额的箭疤在灯光下更显清晰:“先生,救回赵虎家人只是第一步。吕不韦在咸阳的势力不小,他翻供反咬,接下来的查办,怕是比想象中更难。”
墨翟点点头,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铜令牌,声音沉稳得像泾水的河床:“难也得做。墨家的‘义’,从来不是只救一人一家,而是要断了这祸根,让乌氏县的百姓能安稳种地,让泾水的船能平安行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走下去。”
就在这时,槐树上的信鸽突然咕咕叫起来,是只灰羽的鸽子,翅膀上还沾着点露水——墨松抬头一看,立刻跳起来,对着众人喊:“是咸阳分舵的信鸽!定是关于吕不韦的消息!”
众人都围了过去,赵虎也放下笔,抱着孩子站起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墨松爬上竹梯,取下鸽腿上的小竹管,展开里面的麻纸——借着灶房透过来的灯光,他越看脸色越变,最后咬着牙道:“吕不韦这奸贼!他被拘后竟翻供了,说所有密信都是咱们伪造的!咸阳廷尉府还下了令,要咱们立刻押送赵虎和所有证据入京对质!”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分舵里瞬间安静下来。柳氏抱着赵念的手紧了紧,孩子似懂非懂地瞅着众人;孟贲攥着开山刀,指节泛白,嘴里骂着;张婶端着兔子肉的手也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墨翟接过麻纸,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折好塞进袖中。他看着众人,声音依旧沉稳:“慌什么?咱们有铁证在手,还有赵虎的供词,怕他不成?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入京——正好去廷尉府,把吕不韦的老底彻底掀出来!”
赵虎抱着孩子,对着墨翟深深一揖:“墨先生,我跟你们走!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吕不韦的罪状说清楚!”柳氏也点点头:“夫君去哪,我和念念就去哪!咱们不怕!”
阿石也举着竹哨子喊:“我也去!我能吹哨子报信,还能帮着整理竹简!”张婶把兔子肉放在桌上,拍着胸脯道:“我也去!给你们烤胡饼、熬姜汤,总不能让你们在路上饿着!”
墨翟看着眼前的众人——孟贲的开山刀闪着光,吴起的箭疤透着悍利,墨松的哨子别在腰间,阿石的小脸上满是坚定,张婶的围裙还沾着面屑——他突然笑了,指着桌上的兔子肉:“先别说入京的事,咱们先吃了张婶烤的兔子肉,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吕不韦!”
众人都笑起来,刚才的凝重氛围消散了不少。张婶赶紧给众人分兔子肉,阿石拿着个兔腿,递到赵念面前:“小念念,你吃这个,可香了!”赵念怯生生地接过来,小口咬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分舵的灯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暖融融的。窗外的泾水还在流,天上的星星还亮着——墨翟知道,这趟入京之路定不会太平,但只要众人齐心,只要“义”在心里,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扳不倒的奸邪。
夜色渐深,分舵的灯却亮了很久——里面的笑声、说话声,混着竹简的“沙沙”声,飘出窗外,飘向泾水,飘向乌氏县的夜空,像一束不灭的光,照着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