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怒涛的手掌如铁钳般扣住苏幕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至与自己平视的高度。那双如深海般幽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与探究。

这个自称‘北絮’的少年太过蹊跷，明明灵力低微，却能在他的攻势下游刃有余。

“西北域苏家？”江怒涛冷笑，上下审视着苏幕，“要说苏玄凌那个老滑头养出你这么个小滑头，倒也不是不可能。”

苏幕的脚尖堪堪点地，却依旧从容。他抬手轻拍江怒涛的手腕，笑道：“江阁主说笑了，在下不过是苏家护卫，有幸随侍在少主身边而已，哪敢与家主相提并论。”

“放屁！”江怒涛将他掼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苏家再财大气粗也不至于让符师做个护卫！还能看穿老子的怒海三叠浪？”他抬脚踩住苏幕的衣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谁派你来的？”

苏幕顺势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这位玄渊阁阁主，忽然叹了口气：“江阁主可曾听说过'涸源咒印'？”

江怒涛不自觉地把脚收了回来。

“看来是知道了。”苏幕趁机起身，掸了掸衣上灰尘。

“少阁主先天水灵体被咒术侵蚀，不仅智力受损，每隔三个月还要经历经脉逆流，痛不欲生。算起来，今天刚好也到日子了...”

他直视江怒涛陡然阴沉的面容，淡淡说道“我能解此咒。”

“你找死！”江怒涛周身灵力暴涌，七级威压如山岳倾塌。

“谁告诉你轩儿的事？”

“我是苏家的符师，对各种消息的接收怎么也比一般人强一些。”

苏幕指尖泛起一缕翠绿灵光，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纹路——正是涸源咒印的印记，“三年前北海境凌家内乱，凌霜为铲除异己，暗中对支持凌落的鲛人族下咒。当时恰有玄渊阁商船经过，咒术余波波及了年幼的少阁主。”

纹路在空气中扭曲消散，江怒涛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件事是玄渊阁最高机密，连梵音都不知全貌。

“所以你是凌落的暗桩？”江怒涛眯起眼，“他派你来谈条件？”

“不。”

苏幕放下手，“我与凌落公子的关系与江阁主无关。此番前来，是替他与玄渊阁做笔交易。我解少阁主之咒，江阁主对潮音洞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海风穿过庭院，带着咸湿的气息。江怒涛沉默良久，突然转身走向石亭：“滚过来细说。”

苏幕低头笑笑，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您要归墟印，是认为它既然能镇压沧溟，那么一定能压制一个小小咒印。”他取出一枚冰晶放在石桌上，内里封印着一缕游动的黑气，“这是我从少阁主昨日用的茶盏上提取的咒力残渣。”

江怒涛盯着冰晶，面色阴晴不定。轩儿最近确实偏爱那套青瓷茶具。

“解咒需要三个条件。”苏幕竖起手指。

“净水灵髓，醒神木心，逆咒血符”

江怒涛挑挑眉，“这些东西且不论价值，想要全部得到就得费老大的功夫。”

苏幕笑笑，“净水灵髓由凌落出，其他两样，不巧，在下都有。”

江怒涛看着他陷入沉默，苏幕就静静地等着。

“你什么时候能解咒？”

“现在就可以。”

苏幕笃定的样子让江怒涛天然地信了三分。他思量了一下，想到了这几年备受折磨的江轩，一咬牙，“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

他死盯着苏幕，“轩儿若是出了任何意外，老子可不管你究竟是谁，一定会把你杀了喂鱼！”

“那就一言为定”苏幕没有反驳，“请江阁主带路，很快就好。”

江怒涛领着苏幕穿过曲折的回廊，玄渊阁后山的夜风裹挟着海腥气，吹得廊下灯笼忽明忽暗。

阁主寝殿外，两名守卫见江怒涛亲至，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都退下。”江怒涛挥退众人，推开雕花木门，“所有人不得靠近。”

寝殿内暖香浮动，江轩蜷缩在锦被中，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床边案几上摆着半碗未喝完的安神汤，药汁表面结了一层薄冰——正是涸源咒发作的征兆。

苏幕走到床前，指尖轻触江轩眉心。一缕黑气立刻顺着他的手指缠绕而上，皮肤接触处竟结出细碎冰晶。

“果然是北海境的手笔。”苏幕收回手，凭空取出三样物件：一枚青玉瓶、一截焦黑木枝、一张暗红符纸，“净水灵髓需以鲛人泪为引，醒神木心要用朱雀火煅烧，逆咒血符......”

他顿了顿，“得用施咒者血脉的鲜血。”

江怒涛瞳孔骤缩：“你从哪弄到凌霜的血？”

“自然是从凌落公子那里。”苏幕将青玉瓶递给江怒涛，“劳烦阁主大人将灵髓滴在少阁主百会穴。”

江怒涛小心接过玉瓶。瓶塞开启的刹那，整个房间弥漫开清冽的香气，仿佛深海中最纯净的水精凝结而成。

“北海境至宝'千年凝露'？”江怒涛瞳孔微颤，“这一滴抵得上我玄渊阁一艘战船......”

苏幕笑而不语，转而将焦黑木枝置于烛火上。令人惊异的是，看似枯死的木枝遇火竟焕发生机，表面龟裂的炭壳剥落后，露出内里翡翠般的芯子。

“醒神木三百年才长一寸芯。”苏幕用银刀削下薄片，“凌落公子为取这段木心，险些被守护灵兽撕掉胳膊。”

这段纯纯就是苏幕胡编乱造的，实际上他只出了一片叶子而已。

江怒涛抱臂站在阴影里，突然开口：“你和凌落什么交情？他连凌家禁地的宝贝都肯给你？”

“利益互换，各取所需。”苏幕将木芯碎片研磨成粉，撒在符纸上，“他需要归墟印压制凌霜，我需要......”他看了眼昏睡的江轩，轻声道。

“一个让玄渊阁欠人情的机会。”

烛火噼啪作响，符笔蘸着凌霜的血在符纸上画出繁复纹路。鲜血触及木粉的瞬间，符纸竟无风自动，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

“逆咒血符已成。”苏幕额角沁出细汗，“接下来会有些痛苦，请江阁主按住少阁主。”

江怒涛大步上前，宽厚手掌轻轻压住江轩的肩膀。苏幕将符纸贴在孩子心口，低喝一声：“解！”

“啊——！”江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小小的身体弓成虾米。黑气从他七窍中涌出，在空中扭曲成狰狞的鬼面。

苏幕早有准备，伸手取出另一张符咒，里面存着凌落给的幻海阙歌，用淡蓝音波如网般缚住黑气。

苏幕动作不停，双手结印按在符纸上：“涸源咒印最恶毒处在于会吞噬灵智。解咒时需以净水灵髓护住识海，醒神木心重建灵桥......”他指尖灵光暴涨，“现在——破！”

‘轰！’

黑气炸开的刹那，江轩猛地睁大眼睛，瞳孔中竟闪过一抹清明的蓝光，随即又昏睡过去。悬浮的符纸化为灰烬，而那些逸散的黑气被醒神木粉吸附，凝结成一颗漆黑的珠子，‘当啷’一声落在床榻上。

“结束了。”苏幕踉跄后退半步，脸色苍白如纸。他从袖中取出个玉盒放在案头，“这枚'养神丹'等少阁主醒了服下，七日之内，受损的灵智自会慢慢恢复。”

江怒涛探了探儿子的脉搏，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他抓起那颗黑珠捏得粉碎：“凌霜......”

“阁主若想报仇，日后有的是机会。”苏幕整理着袖口，“凌落公子计划......”

“老子没兴趣听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江怒涛突然暴起，铁钳般的手扣住苏幕肩膀，“你小子今晚别想走！等轩儿醒了确认无碍再说！”

苏幕蹙眉：“江阁主这是要毁约？”

“放屁！”江怒涛狞笑，“老子是怕你给的药有问题！”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窗外突然传来清冷的女声：

“他给的药有问题又如何？”

‘咔嚓’一声，雕花窗棂被朱雀火焚成灰烬。红衣少女踏着火光跃入室内，焚心剑鞘重重杵在地上，震得案几茶盏叮当作响。

“朱雀火？！”江怒涛松开苏幕，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少女，“你是西山境封家的？”

“封家少主，封菱歌。”封菱歌径直走到苏幕身旁，指尖拂过他苍白的脸颊，眼中寒意更甚：“江阁主好大的威风，连我封家的人都敢扣留？”

“封家的人？”江怒涛狐疑地看向苏幕。

“你不是苏家的人吗？”

“苏家不够让江阁主放心......”封菱歌冷笑打断了他的疑惑，“再加上我封家如何？”

她翻手亮出一枚赤玉令牌，其上‘封’字龙飞凤舞，“家父托我带话，三十年前潮音洞的那壶酒，他至今未忘。”

江怒涛如遭雷击。

三十年前他探索潮音洞遇险，两人灵力高强的年轻人从天而降救了他，之后他们在海边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那两个人，一个是封寻，另一个，就是苏玄凌。

他至今记得，他们比剑喝酒，封寻贪杯总想故意输，而苏玄凌则是牢牢控制着他们喝酒的频率。权谋心计都用在那几杯酒上了，就为了不让封寻过分放纵。

所以苏幕说他是西北域的时候，江怒涛第一反应就是苏玄凌那个老滑头。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封菱歌揽住苏幕的腰，语气森然，“还是说......江阁主想试试朱雀火的烈焰？”

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玄渊阁护卫们显然被惊动了。江怒涛脸色变幻，最终挥袖喝道：“都退下！”

他看着封菱歌，退后一步缓缓伸出手，“封少主慢走。”

封菱歌冷哼一声，带着苏幕头也没回地潇洒离去。

海月高悬，封菱歌扶着苏幕穿过码头集市。

夜市的喧嚣掩盖了二人的行踪，卖鱼羹的老妪、补渔网的少年，谁都没注意这对看似寻常的年轻男女。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苏幕低声问，“北修呢？”

“他跟阿黎还没回来，不过初二回来禀报过了，两人只是去找凌落见识见识归墟印，晚一些就会回来。”封菱歌指尖溢出灵力，悄悄渡入苏幕经脉，“江怒涛没伤着你吧？”

苏幕摇头，突然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封菱歌立刻将他拉到僻静处，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凌落让我转交的，说是能缓解逆咒反噬。”

锦囊里是颗莹润的鲛珠，内里封印着淡蓝色液体。苏幕吞下鲛珠，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血色：“他倒是准备周全......”

“他敢不周全？”封菱歌冷哼，“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抢归墟印，你也不会受这个苦。”

她语气中都是森然凛冽，“要不是你给我信号让我稳住，那个臭老头对你动手的那一刻，我非烧光他的玄渊阁！”

苏幕眸光闪过笑意：“他也是慈父之心，可以理解。话说，封伯伯认识江阁主？”

“何止认识。”封菱歌望向海面，“三十年前父亲和苏叔叔游历南海境，路过潮音洞的时候顺手救了快要死掉的江阁主。三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苏叔叔用暗系灵力吞噬掉了他体内的阴毒，父亲帮他重新梳理了筋脉。作为回报，江怒涛将玄渊阁珍藏的两只海心莲增给了他们。”

她顿了顿，“父亲的那颗在母亲生我时用了，苏叔叔的那株，则是用在了你身上。”

苏幕怔住。多年前他解除灵丹封印，确实靠一株奇药吊住了性命，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渊源。

苏幕笑着对封凌歌说：“我还以为江怒涛放我们走，是忌惮你封家少主的威名呢。”

“更是还父亲的恩情。”封菱歌握紧他的手，“不过你这次太冒险了！那江阁主的实力摆在那，你怎么敢孤身面对他？”

苏幕轻笑：“这不是有你在吗。”

夜风拂过，吹散未尽的话语。

封菱歌怔住，随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我当然知道。”

他们说着话重新回到夜市，正好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

苏幕挑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里面的光源是几只小小的萤火兽，忽明忽暗，很有意境。

苏幕付了钱后将其递给封菱歌，接着刚才的话说，“你说过的，不会再让我离开你了。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封菱歌愣了一下后，看着苏幕的脸不说话。

“怎么了？”苏幕歪着脑袋发出可爱的疑惑。

封菱歌捧起他的脸，满眼严肃认真，“要不是你现在顶着别人的脸，我真想就在这亲到你腿软。”

“噗嗤！”她的话逗笑了苏幕。

海面上突然升腾起烟火，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奔向海边。

人潮人海中，苏幕揽住她，嘴巴动了几下，紫鳞的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渐渐被苏幕的脸取代。

封菱歌被那双比烟火还要璀璨的眼睛溺毙其中。

此时此刻，她明确的知道。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她封菱歌一个。

苏幕将自己柔软的嘴唇送到她的嘴边，在盛大的烟火中，她听到了比鲛人还魅惑的声音。

“封少主，请吧。”

PS：海边，烟花，爱人，亲吻。小情侣百忙之中抽空腻歪一下，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