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人的葬礼，办得简单而肃穆。

没有棺椁，只用一块昆仑带回的雪松木，将他与那半片枫叶令牌一同焚化在皇陵外的空地上。

火焰腾起时，苏然仿佛又听到他在断尘崖唱的那首歌：“昆仑雪，断尘崖，千年月，照孤魂……”

小石头捧着骨灰坛，指尖摩挲着坛身粗糙的纹路，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师父说过，守山爷爷是好人，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就冻死在昆仑山脚了……”

林婉儿递给她一块手帕，目光落在远处的长安城墙上。

晨雾尚未散尽，朱雀大街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他不是为我们死的，是为了了结五十年的债。”

苏然将焚化后剩下的一块铁牌收好——那是守山人的佩剑剑柄，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影”字，与影主黑袍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原来他也曾是邪影教的人。”他低声道，“这铁牌的样式，是五十年前影教护法的信物。”

林婉儿接过铁牌，指尖触到一处细微的刻痕：“这里有字。”

她用匕首刮去上面的锈迹，露出三个小字——“阿若念”。

“阿若……是影主师妹的名字。”苏然心头一震，“守山人与她，定是旧识。”

三人回到长安城内的客栈时，发现客房桌上多了个木盒，是洛阳县衙差人送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府账簿的剩余部分，还有百草堂的药材清单，最底下压着封信，是洛阳令亲笔所书：“蝠阁余党已悉数擒获，供出枫先生曾与西域‘鬼医’往来，疑为邪影教炼制新药。”

“鬼医？”林婉儿皱眉，“这人十年前在江湖上名声极臭，据说能用活人炼药，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躲在西域。”

苏然翻看百草堂的清单，发现其中一味“蚀骨草”的进货记录格外频繁，产地标注着“西域黑风寨”：“这草毒性极强，寻常药铺绝不会用，定是用来炼制控制魂魄的邪药。”

小石头突然指着账簿上的一个名字：“这个‘沈万山’，我认识！”

他指着某页的批注，“去年我送药材到西域时，见过这个商人，他专做黑风寨的生意，还说认识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神医。”

“死而复生？”苏然与林婉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邪影教的邪术虽能操控魂魄，却从未听说能让人真正复活，这鬼医若真有此本事，恐怕比影主更凶险。

三人决定即刻前往西域。

临行前，苏然去了趟长安的红叶楼——那里已被官府查封，只留下满地狼藉。

他在枫先生的书房暗格里，找到一本残破的日记，纸页泛黄，字迹却依旧锋利：

“三月初三，见影主于昆仑。他说阿若的魂魄在幽冥狱不安，需用千魂献祭方能安宁。我不信，他便割开左胸，让我看影妖残魂如何啃噬他的五脏——原来他早已不是人，是被执念困住的活尸。”

“七月初七，皮先生送来皇陵阵图，说这是阿若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他还说，影主在皇陵地宫藏了样东西，能让阿若‘醒’过来。我偷了阵图的一半，藏在皮影里，皮先生说他会找人转交……”

“十月初一，守山师父找到我，说影主在利用我，皇陵里的不是阿若的魂魄，是影妖的本体。我不信，与他动手，被他打断三根肋骨。他说若我执迷不悟，终会走上影主的老路……”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画着个潦草的女子肖像，眉眼间竟与林婉儿有七分相似，旁边写着：“像，真像……”

苏然将日记递给林婉儿时，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画中女子的发簪，与她怀中的凤凰发簪分毫不差。

“原来影主和枫先生，都把我当成了阿若的替身。”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前往西域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出了玉门关，便是茫茫戈壁，白日里烈日炙烤，沙子烫得能煎熟鸡蛋，到了夜晚，寒风又像刀子般刮过脸颊。

小石头年纪小，耐不住这般辛苦，没过几日就发起了高烧，脸颊烧得通红，嘴里胡话连篇，净是些“皮影活了”“白骨跳舞”之类的呓语。

“前面有片绿洲。”苏然指着远处的一抹绿色，扶着几乎虚脱的林婉儿，“到了那里，找个地方让小石头歇歇。”

绿洲旁有个小小的驿站，老板是对维吾尔族夫妇，见他们带着个生病的孩子，连忙腾出一间干净的土房，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老板娘会些医术，看了看小石头的情况，摇着头说：“这孩子是中了邪，不是普通的风寒。你看他脖子后面，是不是有个红点？”

苏然撩开小石头的衣领，果然在他后颈看到个米粒大的红点，形状像只缩小的蝙蝠。

“是蝠阁的‘噬心蛊’！”林婉儿失声惊呼，“枫先生在他身上下了蛊，只要我们靠近黑风寨，蛊虫就会发作！”

老板娘闻言，从里屋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虫子，蠕动着令人头皮发麻：“这是‘解蛊蚁’，能吃掉噬心蛊，但过程会很疼，孩子怕是熬不住。”

小石头迷迷糊糊中听到“疼”字，突然攥住苏然的衣角：“苏大哥，我不怕疼……我要活着……活着把皮影还给故人……”

解蛊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惨烈。

解蛊蚁爬过皮肤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小石头疼得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抠进苏然的手臂，留下几道血痕，却始终没再哭喊一声，只是咬着牙，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

半个时辰后，蛊虫被清除干净，小石头也彻底脱力晕了过去。

老板娘看着他后颈消失的红点，叹道：“这孩子骨头硬，是个好苗子。只是这噬心蛊与施蛊人血脉相连，你们杀了枫先生，黑风寨的人定能感应到，怕是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果然，次日清晨，驿站外传来马蹄声。

二十几个穿黑衣的汉子围着驿站，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带着道狰狞的刀疤，腰间挂着个骷髅头吊坠——正是百草堂药材清单上的“沈万山”。

“苏捕快，林阁主，别来无恙。”沈万山勒住马缰，骷髅吊坠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枫先生托我给你们带句话，黑风寨的‘还魂汤’，已经为你们备好。”

苏然将林婉儿和小石头护在身后，拔剑出鞘：“枫先生已死，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敢拦路？”

“死？”沈万山狂笑，“他怎么会死？他喝了鬼医的‘续命汤’，早就成了不死之身！现在就在黑风寨等着你们，要亲手剜出林姑娘的心，给阿若姑娘做药引呢！”

林婉儿心头一凛，摸了摸怀中的凤凰发簪。

发簪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燃烧。

她突然明白过来，阿若的魂魄根本不在幽冥狱，也不在皇陵——就在这发簪里！

“别跟他们废话。”苏然的剑已出鞘，寒光映着他冰冷的眼神，“想过去，先踏过我的尸体。”

沈万山的手下纷纷拔出弯刀，刀身反射着戈壁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驿站的老板娘夫妇吓得躲进里屋，土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血战哀鸣。

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皮影人——正是那半张画着红袍女子的皮影。

他将皮影举过头顶，对着阳光，皮影上的阵图突然亮起，与苏然手中的铁牌产生共鸣，发出淡淡的金光。

“师父说，皮影能护好人。”小石头的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苏大哥，林姑娘，我帮你们！”

金光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驿站。

沈万山的手下冲过来时，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惨叫着被弹开。

沈万山见状，脸色大变，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的哨子，用力吹响。

哨声尖锐刺耳，戈壁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嘶吼，像是无数野兽在咆哮。

苏然望向远处的沙丘，只见沙粒在剧烈翻动，隐约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下移动，朝着驿站的方向而来。

“是‘沙尸’！”林婉儿认出那是邪影教的禁术，用活人埋在流沙中炼制而成，刀枪不入，只怕火攻，“快找火种！”

苏然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递给林婉儿，自己则提着剑冲向沈万山。

剑光与刀影在金光中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交鸣声。

小石头抱着皮影，站在土房门口，小小的身影在金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阳光越过沙丘，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远处黑风寨的轮廓交织在一起。

林婉儿看着手中燃烧的火折子，又看了看苏然浴血的背影，突然握紧了凤凰发簪。

她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阻止邪影教的余孽，更是为了了结那段横跨半个世纪的恩怨。

阿若的执念，影主的疯狂，守山人的牺牲，枫先生的迷失……都该有个真正的了断。

风沙渐起，掩盖了厮杀声，却掩盖不住那道穿透一切的金光。

在这片苍茫的戈壁上，新的传奇，正在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