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的夜晚，并非真正的黑暗。废弃指示牌偶尔闪烁的微光，通风口透进的惨淡月光，以及某种低频，几乎感觉不到的能量嗡鸣，共同构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伪照明。
少年几乎一夜未眠，每一次合眼，屠夫碎裂的手腕、飞溅的鲜血和诺斯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就会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怀里的贝拉成了他唯一的精神锚点，尽管那只是一个冰冷且残破的玩偶。
诺斯则靠在对面的墙边，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像是进入了某种低功耗的休眠状态，
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睡眠，凯甚至怀疑他是否在呼吸。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那种低频的嗡鸣声陡然增强了。
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变成了清晰且机械化越来越近的声响。伴随着，还有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少年瞬间绷紧了身体，恐惧地望向站台漆黑的深处，声音的来源地。
是“清道夫”，诺斯说过它们有规律，但没说过规律是什么
诺斯睁开了眼睛，瞳孔在昏暗中似乎收缩了一下，他没有惊慌，反而像是等待已久，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待着别动……”他对凯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然后，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主动走入了站台更深处的阴影中。
凯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诺斯的背影被黑暗吞噬。
金属摩擦声和嗡鸣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某种液压系统运作的嘶嘶声。
黑暗中，偶尔能看到几点猩红色的光点闪烁，冰冷而残忍。没有预想中的激烈打斗声，只有一阵短暂而急促，像是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然后，嗡鸣声和摩擦声戛然而止，几分钟后，诺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随意地拎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扭曲变形的、还在冒着细微电火花的金属肢体，末端是旋转，布满利齿的圆盘，正是“清道夫”的标志性武器。
他的身上依旧干净，仿佛只是去散了个步，顺手拆了个不听话的玩具。
他将那截残骸扔在凯的面前，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基础型号，”诺斯评价道，像在点评一件商品，“效率低下，传感系统粗糙，用来清理‘垃圾’还算合格。”
少年看着那截还在微微抽搐的机械残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就是每天追杀他们，将活人变成“垃圾”的东西？就这么被诺斯像拆积木一样解决了？他对诺斯的恐惧和敬畏，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为……为什么不躲开？”凯颤抖地问。
“观察……”诺斯回答，“确认它们的巡逻路线和反应模式是否因昨天的‘变量’而调整。同时……”
他顿了顿，看向凯，“也需要让‘它们’知道，这个区域暂时有了新的‘管理者’。”
“管理者……”这个词让凯不寒而栗。
天光渐亮，诺斯决定离开地铁站，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因他的介入，这个“游戏场”发生了哪些微妙的变化。
他们重新回到地面，废墟在灰白色的晨光中显得更加破败和死寂。
诺斯似乎有明确的目标，他带着凯穿过一片片危险的坍塌区，朝着城市中某个曾经是地标性建筑的方向前进。
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广场边缘，他们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一个身影蜷缩在一辆烧焦的巴士残骸后面。
那是个女人，看起来比凯年长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的左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明显是骨折了，伤口已经感染化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的脸上满是污垢和干涸的血迹，眼神涣散，嘴唇因脱水而开裂。
但当她看到诺斯和凯时，涣散的眼神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强烈的求生欲，“水……求求你们……一点水……”她伸出枯瘦的手，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眼中流露出不忍。他看向诺斯，诺斯也停了下来，冷漠地打量着这个垂死的女人。
他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名字……”诺斯开口，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询问。
“莉……莉亚……”女人艰难地回答，目光死死盯住诺斯腰间那个从屠夫手下那里得来的还剩半瓶水的水壶。
“伤势……感染……存活概率低于百分之五。”诺斯像是在陈述一份诊断报告，“你的价值，几乎为零。”
莉亚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绝望的泪水混着污物流下，凯忍不住开口：“我们……我们能不能……”
诺斯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他蹲下身，平视着莉亚绝望的眼睛，“告诉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关于‘他们’，关于这场‘游戏’。
如果你的信息让我觉得有价值，这半瓶水，就是你的。”
这不是交易，这是审判……用信息换取延缓死亡的可能。
莉亚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拼命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广播……昨天的广播……坐标投放之后……我好像……好像听到有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争吵……”
诺斯的眼神微微一动，“内容……”
“听……听不清……好像有‘失控’、‘观测失效’……还有……‘清理优先级’……”莉亚用尽最后力气回忆着。
诺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分析这些碎片信息的含义。
然后，他解下水壶，拔掉塞子，却没有直接递给莉亚，而是将水缓缓倒了一些在她干裂的嘴唇上。
莉亚像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舔舐着，诺斯只倒了大概一口水的量，便停了下来。“你的信息，值这么多。”
莉亚愣住了，眼中再次涌出泪水，这次是屈辱和不甘，诺斯站起身，对凯说：“走了。”
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莉亚，又看看诺斯毫无留恋的背影，内心剧烈挣扎。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敢做，抱着贝拉，快步跟上了诺斯……走出很远，凯才忍不住回头，巴士残骸旁，莉亚的身影已经一动不动了。
“她……她会死吗？”凯的声音带着哭腔。
“死亡是这里的常态……”诺斯头也不回地说，“她的价值已经耗尽，而且，她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神明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诺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对于‘变量’，他们产生了分歧，这意味着，游戏规则，可能会出现……更有趣的漏洞。”
凯听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他只知道又一个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了。
而诺斯，冷静地榨干了她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抛弃了她。
这种非人的理智和冷酷，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令人恐惧。
少年抱着贝拉的手臂收紧了，在这个男人身边，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可能就是证明自己拥有“持续的价值”。
而这份价值，似乎与善良、同情心这些他曾经认知的东西，毫无关系。
废墟的晨光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继续前行，一个是为了追寻更深层次的“趣味”，另一个则是为了在恶魔的阴影下，艰难地寻找一丝渺茫的生存缝隙。
而神明的目光，或许正因内部的裂隙，而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