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斯带着少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座倾颓的巨塔，曾经的城市图书馆前进。
它像一具被剥去皮肉的巨兽骨架，钢筋如肋骨般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与其他废墟不同，这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氛围，不是纯粹的死亡，而是一种……凝固的知识与疯狂混合的气息。
“为……为什么来这里？”凯忍不住问，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微弱，莉亚死前的眼神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信息……”诺斯的回答永远简洁，“废墟记录死亡，而这里，或许记录着死亡的原因，以及‘他们’的痕迹。”
他抬头望向图书馆黑洞洞的入口，那里像一张沉默的巨口，“神明在玩弄一切，但他们并非从不留下脚印，尤其是，当他们自己也是从某种‘过去’中诞生的时候。”
凯听不懂，但“神明”和“过去”这些词，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进入图书馆内部，光线骤然暗淡。巨大的阅览厅穹顶部分坍塌，阳光如同探照灯般投下几道光柱，照亮了漫天飞舞的尘埃和堆积如山的废墟。
书页腐烂的酸味、霉菌的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电子元件烧焦后的臭氧味，混杂在一起。
这里并非空无一人，一些身影在书架间，残破的阅览桌后蜷缩着，或缓慢地移动。
他们与凯之前见过的幸存者不同，他们的眼神并非麻木或疯狂，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甚至是狂热。
他们有的在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工具修复破损的书籍，有的则趴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线，用手指描摹着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对诺斯和凯的到来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知识的守墓人，”诺斯轻声说，带着一丝品评的意味。
“绝望催生掠夺，而极致的绝望，有时会催生出这种……对虚无意义的偏执坚守。有趣的分支。”
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破烂却意外整洁的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管上面沾满了灰尘。
他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眼镜框，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此地，禁止喧哗。”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仍是这里的管理员，“知识需要安静。”
诺斯看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警告，直接问道：“关于‘建造者’和‘观测者’的记录，在哪里？”
“管理员”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没有授权，不得访问禁区档案。”
他生硬地回答，身体微微紧绷，做出了防御姿态，“授权？”诺斯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谁的授权？那些在天上看着我们像虫子一样挣扎的东西吗？”
“管理员”的脸色变了，他显然听懂了诺斯的暗示，但他坚守的“规则”让他无法退让。“规矩就是规矩……离开这里！”
诺斯失去了耐心，他甚至没有动手，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一股无形且冰冷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存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水银，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周围那些原本专注于知识的“守墓人”们，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了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管理员”更是首当其冲，他脸上的固执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天敌般的巨大恐惧，他踉跄着后退撞倒了一摞散落的书籍，发出哗啦的声响。
“现在，”诺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带路……”
“管理员”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恐惧压倒了他坚守的一切。
他颤抖着，指向阅览厅深处一条通往地下的、更加黑暗的楼梯，“地……地下……禁书区……那里有有你要找的……‘不该存在’的记录…”
诺斯不再看他，径直走向楼梯。
少年紧跟其后，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守墓人”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但他们无人敢上前。
楼梯通向一个更加阴冷，潮湿的空间。
这里的书架是金属的，大多已经锈蚀，上面散落着的不是纸质书籍，而是一种黑色，类似晶体存储卡的东西，大部分已经破损。
空气中有浓烈的臭氧味，还有一些设备残骸，闪烁着零星的电火花。
在一个相对完好的终端机前，诺斯停了下来。终端屏幕是暗的。
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查，并非电流的幽光，轻轻点在终端接口上。
屏幕猛地亮起，雪花闪烁，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些残缺的图像和文字：
“初始序列……断链……”
‘神骸’……处理协议……失效
“观测者议会……分歧……‘净化’投票……
“警告：不可逆污染……维度……
信息支离破碎，充满了诺斯能理解，但凯完全看不懂的术语。
但“神骸”、“观测者议会”、“代行者”、“异常”这些词，已经足够勾勒出一些轮廓。
“神骸…”诺斯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并非原生神明，而是…继承者？或者说，清理者？”
就在这时，终端屏幕猛地爆出一团剧烈的电火花，整个机器发出一阵过载的嗡鸣，随即彻底熄灭，冒出一缕青烟。
似乎某种保护机制或者残留的诅咒，摧毁了它。诺斯收回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预料。
“我们……我们找到了什么？”凯怯生生地问。
“一个可能性……”诺斯转身，看向来时的路，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混凝土，看到了天空之上的“存在”。
“现在的神明，或许也曾经清理过他们的‘前任’，而‘神骸’，就是失败者的残留。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对‘失控’和‘异常’如此敏感。”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害怕自己重蹈覆辙的猎手，会变得更加残忍，但也……更容易出现破绽。”
突然，整个地下空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上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短暂的惊呼和奔跑声。
诺斯眼神一凛，”看来，‘清理优先级’提高了，‘代行者’…或许已经到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凯的手臂，力量大得让凯痛呼出声。
下一秒，诺斯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带着凯如同鬼魅般冲向地下空间的另一个出口，一个可能是旧通风管道的狭窄裂缝。
“游戏升级了，凯。”诺斯的声音在高速移动的风中传来，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兴奋，“让我们看看，这次的‘代行者’，比起那些低级的清道夫，能带来多少…新的数据……”
少年被拖着，在黑暗中颠簸穿梭，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代行者”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诺斯那种面对任何危机都毫不动摇的、非人冷漠的恐惧。
他仿佛只是一件被带着移动的物品，目的只是为了验证诺斯那深不可测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