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动手。”
那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在地上拖行。
整个会展中心,那刚刚还因张海涛的崩溃而沸腾的空气,像是被这一句话,抽成了真空。
死寂。
门口,逆着光的那个男人,动了。
他迈出一步,踏在满地晶亮的玻璃碎渣上。
“咔嚓。”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很高,很壮,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绷紧在虬结的肌肉上。那张脸,像是被刀刻斧凿出来的,每一道褶子里,都藏着人命!
他叫陈彪。
二十年前,苏文山手下最锋利,也最肮脏的一把刀!
王振国看着那张脸,只一眼,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这张脸!他认得!
江州警方尘封了二十年的悬案档案里,那张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嫌疑人照片!
“全体戒备!”王振国对着衣领上的通讯器,用尽全力压着嗓子,声音却依旧变了调,“目标陈彪!A级通缉犯!涉嫌多宗命案!重复!A级通缉犯!”
“不许开枪!控制现场!”
几十名特警,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全部对准了那个缓步走来的男人。
记者们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人群像被热油泼了的蚂蚁,轰然散开,在陈彪和姜岚之间,清出一条笔直的,通往死亡的通道。
可陈彪,看都没看那些枪口一眼。
他眼里,没有警察,没有记者,没有这上千惊恐的观众。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第一排,那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站得笔直的女人。
姜岚。
二十年了。
这张脸,他只在照片上见过。苏文山说,这是个教书的,是个软柿子,胆小,怕事,好拿捏。
陈彪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他喜欢捏碎别人最珍视的东西。
他走得很慢。
一步。
又一步。
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猎物在自己逼近时,那恐惧到极致,一点点崩溃的过程。
他看到那个女人在发抖。
很好。
“江建国,是你丈夫吧?”陈彪开口,像是在聊家常。
“我认识他。”
“人不错,就是有点犟,不识抬举。”
“那天晚上,火挺大的。”
他说着,甚至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会展中心华丽的穹顶。
“比那天的火,亮堂多了。”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根烧红的钢针。
一根一根,带着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炙热,狠狠扎进姜岚的灵魂深处!
那个她用尽了半生力气去尘封的,血淋淋的夜晚!
那个男人,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火光中最后的身影!
那个她午夜梦回,重复了无数次的,绝望的场景!
此刻,被凶手用一种最轻佻,最残忍的方式,当着全世界的面,说了出来!
“嗡——”
姜岚的脑子,炸了。
那双刚刚还燃着黑色火焰,盛着幽深死寂的眼眸,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在这一刻,寸寸碎裂!
那团黑色的火,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出的,奔流了二十年的,血红色的悲恸!
她不抖了。
身体,僵得像一块石头。
那张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啪嗒。”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滚落。
砸在地上,碎了。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哭出声,甚至连肩膀都没有耸动一下。可那无声的眼泪,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人心脏揪紧!
全世界,都通过那台亮着红灯的直播镜头,看到了这一幕。
一个女人,二十年的等待。
一个寡妇,二十年的悲伤。
在今天,在此时,在此地,找到了那个最确切,也最残忍的源头。
楼下。
陈彪看着姜岚脸上的泪,笑了。
他很满意。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吗?”
陈彪停下脚步,距离姜岚,只有不到十米。
这个距离,警察不敢开枪。
这个距离,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容愈发残忍。
“他让我,给你带个话。”
“他说,下辈子,别再……”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年轻,冰冷,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神罚,再一次,从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轰然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戏谑,不再是审判。
是命令。
是对着那个即将被悲伤彻底吞噬的母亲,发出的,冰冷的命令!
“妈。”
“抬起头!”
这道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姜岚那片混沌悲恸的世界!
她那双已经失焦的眼眸,猛地,颤了一下!
是小澈……
是她儿子的声音!
“他不是人,是条狗。”
冰冷的声音,通过耳麦,清晰地灌入她的耳蜗,强行压下了她翻江倒海的悲伤!
“一条苏文山养了二十年,现在被放出来咬人的,疯狗。”
“您跟一条狗,置什么气?”
“您哭,他只会更兴奋。”
“您今天流的每一滴眼泪,都会变成他们明天庆功宴上的笑料!”
笑料?
姜岚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泪,停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动作,机械,僵硬。
那双刚刚被泪水淹没的眼眸里,那团熄灭的黑色火焰,重新,一寸一寸地,燃烧起来!
比之前,更旺!
更冷!
带着焚尽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陈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那个女人脸上的变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她不应该崩溃吗?不应该跪在地上求自己吗?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
姜岚,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让所有特警的心都提到了嗓る眼!
王振国差点吼出声来!
可姜岚,只是站定。
她看着陈彪。
那道死神般的目光,重新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沙哑,破碎,却通过会场的音响,清晰地,传遍了全世界。
“陈彪。”
她喊出了他的名字。
会场里,落针可闻。
全世界,几十亿人,都在等着她下一句话。是质问?是咒骂?还是……求饶?
姜岚看着他,那双燃烧着黑火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她再一次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个年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同步响起。
母子二人,异口同声。
“我丈夫的骨灰。”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着,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力量。
“在哪儿?”
问话出口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凝固。
陈彪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加残忍的讥笑。他正要开口,用最肮脏的言语,将这个女人最后的希望彻底碾碎——
可这一次,还是慢了。
江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提前一步,在姜岚的耳蜗里,轻轻响起。
“妈,笑一笑。”
“告诉他,你今天来……”
“是送他下去,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