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令下达后的第三天,大主教安布罗斯在市中心的地母大教堂前,举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公开布道和祈福仪式。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未被封锁的区域。恐慌的人们,无论是市民、小商人,还是些许感到不安的小贵族,都涌向了教堂前那片巨大的白石广场,渴望从信仰中获得一丝慰藉和解释。
西尔维娅被艾丹劝说着,暂时离开了如同战场般的医馆,来到了广场的边缘。她需要透口气,也需要亲眼看看,教会将如何面对这场灾难。
阳光下的地母大教堂恢宏而肃穆,巨大的圆形穹顶象征着包容万物的大地,彩绘玻璃窗描绘着地母孕育生命、赐予丰饶的场景。此刻,大主教安布罗斯身披绣着金色稻穗和山脉纹样的白色法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如同圣洁的光环。他张开双臂,姿态悲悯而庄严。
“我的孩子们!”他的声音透过某种古老的扩音装置,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空,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磁性,“我们聚集于此,面对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苦难!这肆虐的热病,这皮肤的银斑,是警示,是地母对我们敲响的警钟!”
人群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虔诚与惶恐。
“我们是否在追逐那闪亮的月银时,忘记了敬畏?”安布罗斯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训诫的力度,“我们是否在挖掘大地血脉时,过于贪婪,惊扰了深沉的宁静?地母赐予我们恩赐,但也藏起奥秘与考验!这瘟疫,正是她对子民信仰不诚、行为失当的惩罚!”
西尔维娅在人群中听着,手指悄悄握紧。惩罚?那些在矿坑里耗尽力气、在病榻上痛苦呻吟的矿工和他们的家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因为他们“贪婪”地挖掘,以求养家糊口?
“但是,孩子们,不要绝望!”安布罗斯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充满希望,“地母是严厉的母亲,也是仁慈的庇护者。她降下考验,也为虔诚者留下救赎之路!忏悔你们的过错吧!净化你们的灵魂!将你们的信仰和供奉,毫无保留地献给沉默的地母!”
他指向教堂侧面一片刚刚搭建起来的、由教会修士看守的棚区。“看!教会将在此设立隔离与祈祷所!我们将收容病患,为他们祈祷,用地母的恩典净化他们身心的污秽!所有信徒,当竭尽所能,捐献财物,支持这项神圣的事工!你们的奉献,将减轻城市的罪孽,换来地母的宽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混杂着忏悔、释然和狂热的低语。许多人开始向教堂指定的捐献箱涌去,将钱币、甚至一些细软投入其中。似乎找到了一个解释,一个将恐惧转化为具体行动(捐献、祈祷)的出口,这让他们感到一丝掌控感。
西尔维娅却感到一阵寒意。她看着高台上的大主教,他那悲天悯人的表情下,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人群,评估着信徒的反应,掌控着集体的情绪。他将一场可能源于人为贪婪或未知危险的灾难,巧妙地解释为信仰问题,并将教会的“慈善”与捐献直接挂钩。这不仅仅是在提供精神寄托,更是在扩大教会的影响力,甚至是在与维勒勋爵争夺对这场危机的定义权和处置权。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旁边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小声对同伴说,“也许真是我们不够虔诚……”
“是啊,快去捐点钱,求地母宽恕,保佑我家那口子平安。”她的同伴附和着,匆匆向捐献箱走去。
西尔维娅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喧嚣的广场。父亲说得对,教会果然“介入”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他们将科学的、需要探寻根源的疾病,归因于虚无缥缈的“信仰”和“罪孽”,这无疑会阻碍真正的调查和救治。
回到医馆,浓重的药味和病痛的气息将她拉回现实。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艾丹正在耐心地安抚她。利奥从一间临时用作重症隔离室的房间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以及一丝新的忧虑。
“你听到外面的布道了?”利奥看到西尔维娅,轻声问。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
利奥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安布罗斯很聪明。他给了恐慌一个解释,一个宣泄的渠道。但这解释是毒药,它会让人放弃思考,盲目地寻求所谓的神恩,而忽视真正的病因。”他压低了声音,“而且,他建立的隔离所,我担心……那不仅仅是为了祈祷。”
“为了什么?”西尔维娅问。
“为了控制,”利奥的目光锐利起来,“控制病患,控制信息,也可能……是为了近距离研究这种病,或者说,研究月银与这种病的关系。教会对月银的兴趣,历来就不单纯。”
西尔维娅感到一阵心悸。城市的统治者想用墙壁封锁瘟疫,信仰的引领者想用教义解释并利用瘟疫。没有人真正在乎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生命,他们只是权力和信仰游戏中的棋子。
她看着医馆里一张张痛苦而茫然的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依靠父亲,依靠他们自己,深入调查,找到真相和解药。这不仅仅是医生的职责,更是对那冰冷权力和扭曲信仰的唯一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