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结了一层深红色的硬痂，像一块丑陋的烙印覆盖在左肩，提醒着雷恩那场尚未远去的噩梦。动作稍大，依旧会带来一阵牵扯的疼痛，但至少，他已经能够较为自如地活动手臂，甚至可以尝试着用右手拉开莱西那张备用的小弓，进行一些恢复性的力量训练。
生存课程仍在继续，内容变得更加具体和严苛。莱西开始教导他如何仅凭舌尖品尝一点点汁液，来分辨某些看起来相似的植物；如何通过观察蚂蚁的路线和鸟群的惊飞方向，判断远处是否有人或大型动物活动；如何在漆黑的夜晚，仅凭触觉和记忆在崎岖的林间穿行。
每一天，雷恩都感觉自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关乎性命的知识。他很少再主动提起石溪村，但莱西能感觉到，那份沉默的仇恨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更深的专注，融入了每一次设置陷阱的精准，每一次辨别方向的果断之中。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正逐渐褪去曾经的淳朴和迷茫，沉淀出一种属于猎食者的、冰冷的锐利。
这天，莱西决定带他进行一次短途的“实地侦察”，目标是山脉外围一条连接着某个小型伐木营地和王国主干道的补给线。按照她的说法，“了解你的邻居，无论是友善的还是危险的，是活下去的前提。”
他们沿着山脊潜行，利用茂密的树冠和起伏的地形作为掩护。雷恩努力运用着莱西教导的技巧，控制呼吸，落脚轻盈，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侧翼。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林间的一部分，不再是那个突兀的闯入者。
然而，当他们接近预定观察点时，空气中飘来的一丝异样气味，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不是松脂的清香，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一种混合着血腥、焦糊和……腐烂的甜腻气味。与石溪村废墟上的味道惊人地相似，只是浓度稍淡。
莱西打了个手势，示意雷恩压低身形，加倍警惕。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向前方，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
眼前的景象让紧随其后的雷恩呼吸一窒。
这里显然是一处临时歇脚的营地，位于一条小溪旁的平地上。但此刻，营地已是一片狼藉。几辆原本应该装载着货物的木质拖车倾覆在地，车轮断裂，车板散架。残留的麻袋被撕开，里面装的谷物和风干肉散落一地，大多已被林间的动物啃食或践踏得不成样子。
更触目惊心的是尸体。
大约十几名穿着王国制式皮甲、配备着标准长剑和圆盾的士兵，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毙在地。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有的被利刃封喉，有的胸口插着羽箭，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重武器砸碎了头颅或胸骨，甲胄深深凹陷下去。血迹早已干涸发黑，浸透了他们身下的土地，引来成群嗡嗡作响的苍蝇。从尸体腐烂的程度和凝固的血迹来看，这场屠杀发生在至少一天前。
没有幸存者的迹象。
雷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快意和更深的困惑的情绪。看到王国士兵如此下场，他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复仇快感。但紧接着，疑问浮上心头：是谁干的？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力，敢如此干净利落地袭击王国的运粮队？
莱西已经进入了营地，她的动作依旧谨慎，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细节。她检查着尸体上的伤口，翻看着散落的货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的线索。
“不是野兽。”她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伤口很干净，致命，几乎没有多余的劈砍。袭击者经验老道，下手果断。”
她走到一辆倾覆的拖车旁，蹲下身，用手指抹过车辕上一处不太显眼的、被利器刻上去的痕迹。
雷恩走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刻痕很深，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精准的力道。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抽象化的、正在消散的幽灵侧影，线条流畅而诡异，透着一股嘲弄和危险的气息。
“这是什么？”雷恩问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标记。
莱西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站起身，环顾四周，仿佛那个刻下标记的人可能还潜伏在附近的阴影里。
“鬼影。”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鬼影’卡多佐的标记。”
“卡多佐？”雷恩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一个盗贼，一个幽灵，一个让王国边境领主们头疼了多年却始终无法抓住的家伙。”莱西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手下有一批亡命之徒，专门袭击王国的补给线和税务官，行动迅捷如风，从不留活口。据说他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和据点。”
她指着那个标记：“这是他留下的‘签名’，既是对王国的挑衅，也是对后来者的警告——这里的一切，包括这些士兵的命，都是他的‘战利品’，别动歪脑筋。”
雷恩看着那个幽灵般的标记，心中凛然。一个敢于正面挑战王国，并且能屡屡得手、逍遥法外的盗贼头子？这完全超出了他过去十八年的认知。在他的世界里，王权是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而现在，先是王国军队无缘无故屠戮了他的村庄，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专门与王国作对的、强大的盗贼。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混乱和……危险。
“我们能……利用他吗？”一个念头突然从雷恩脑中闪过。敌人的敌人，或许不是朋友，但至少可以是某种意义上的“助力”？
莱西猛地转过头，盯着雷恩，眼神锐利得如同她手中的短刀。
“利用卡多佐？”她几乎是嗤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记住我的话，雷恩·沃特森。在这片山脉里，你可以试着去躲避野兽，甚至可以尝试与王国军周旋，但绝对，不要去招惹‘鬼影’卡多佐。”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严厉：
“他比你所见过的最凶残的野兽更危险，比一整队的王国骑兵更致命。靠近他，或者试图利用他，唯一的下场就是像这些士兵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被他刻上标记的尸体。”
她不再多看那个标记一眼，转身向林间走去。
“我们离开这里。这里的血腥味太重，很快就会引来真正麻烦的东西。”
雷恩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营地和那个诡异的幽灵标记，将“卡多佐”这个名字深深印在脑海里。这不仅仅是一个盗贼的名号，它代表着一股游离于秩序与混乱之外的、不可控的黑暗力量。
生存的课程，又增添了沉重的一页。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脉中，明处的敌人固然可怕，但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如同鬼影般的存在，或许更加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