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舌尖血为引,将胸口那枚灼痛的诗纹中奔涌的力量尽数灌注于残破的笔杆。
这不是书写,是献祭。
他以自身为墨,以天地为纸,挥洒出那困于心头百年、不吐不快的狂傲之气。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十四个血字,字字泣血,句句惊神。
每落一笔,李砚左手中的诗骸笔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裂痕随之蔓延。
当最后一个“颜”字在空中定格,血光冲天而起时,那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残笔,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钟楼之顶。
笔杆轰然炸开,却未化作齑粉,而是在空中爆散成一团璀璨的金色火焰。
火焰翻腾、凝聚,缓缓勾勒出一个身着唐朝广袖长袍的伟岸身影。
那身影虚幻而模糊,看不清面容,却自有一股吞吐山河、傲视千古的磅礴诗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李砚面前,仿佛跨越了千载时光,审视着这位用生命与傲骨唤醒他的后辈。
随即,他缓缓抬起虚幻的手,轻轻地,带着一丝赞许与慰藉,拍在了李砚的肩膀上。
一股温润而浩瀚的力量瞬间涌入李砚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那感觉,如同久旱的河床重逢甘霖,又似迷航的孤舟望见了灯塔。
胸口的灼痛感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下一秒,李白虚影如烟云般消散,只留下一片金色的光屑,融入呼啸的夜风之中。
与此同时,李砚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刷屏:
“警告!诗骸笔过载崩解!”
“检测到核心诗魂与宿主精神共鸣度达到临界值……”
“恭喜宿主!‘诗骸笔’核心形态完全觉醒!解锁终极形态——诗仙剑!”
“特殊技能‘诗魂降临’已触发并使用(冷却时间:三百六十五天)。”
李砚还来不及消化这惊人的信息,只觉眼前一花。
六道璀璨夺目的光路,从校园的六个角落——图书馆、操场、礼堂、教学楼、旧琴房、实验楼,骤然亮起!
金色的文枢之光、赤色的战鼓之光、青色的琴音之光……六色光柱如同六条被唤醒的巨龙,撕裂夜幕,以无可阻挡之势,齐齐汇聚,最终的目标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坐标——图书馆三楼,那个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墨心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阵风,早已携着一个少女的决绝与孤勇,撞向了那扇尘封百年的心门。
“砰!”
图书馆三楼的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苏绾娇小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
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对着她、依旧在墙上刻画血字的佝偻身影。
“您说诗是祸根?”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清晰得如同金石之声,“您一遍遍写下‘祸根’二字,是想告诉我们,还是想说服您自己?”
老周的身子猛然一僵,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鲜血沿着笔尖滑落,在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红梅。
苏绾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大步上前,将那幅刚刚完成、还带着她指尖朱砂温度和体温的《兰亭集序》临摹,狠狠地拍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宣纸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不管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爸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时候,医生都说没救了,是我趴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念‘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才流着泪睁开了眼!”
“我奶奶走的那天,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我凑过去才听清,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到死都惦记着我爸这件旧毛衣上的线头!”
苏绾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指着墙上那层层叠叠、如同百年枷锁的血字,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老周老师!这些……这些支撑着我们活下去的温度,难道在您眼里,也是必须被封印的祸根吗?!”
“祸根”二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老周的心上。
他浑身剧震,手中的笔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他缓缓转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幽远的琴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穿透了地板,萦绕在死寂的房间内。
是阿灯!
他已将那盏幽蓝的诗灯,稳稳地置于旧琴房阁楼下那架“松风”古琴之上,以灯焰为指,拨动了沉寂的琴弦!
琴音响起的同时,一个微弱、颤抖,却无比清晰的少年声音,伴随着琴音一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灯……不亮……但我看见了……”
是小满!
他站在阿灯身侧,面对着那面囚禁了无数诗句的墙壁,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首完整的诗!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老周用百年孤寂筑起的厚茧。
老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挪动僵硬的脚步,走向窗口。
窗外,是怎样一幅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钟楼之顶,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巍然屹立。
数以万计的墨色蝴蝶,周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正环绕着光柱盘旋飞舞。
它们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将整座沉睡的校园照耀得亮如白昼。
那不是幻觉。
那是盛唐的星河,是诗歌的银汉,是百年来被压抑、被囚禁、被遗忘的所有诗句,在这一刻,共同发出的呐喊!
老周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中,映出了三十年前那场焚书的熊熊烈火,映出了兄长在炉边教他背诗的温暖雪夜,也映出了此刻窗外那片壮丽到令人心碎的墨蝶星河。
恨吗?
不,是怕。
他怕的不是诗,而是怕再也守护不住这些美好,怕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
所以他选择封印,选择将一切可能引发灾祸的美好,亲手埋葬。
可他错了。
有些东西,是封不住的。
“嗬……嗬……”老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鸣,他伸出那只因失血而剧烈颤抖的手,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扶着墙壁,蘸着之前滴落的鲜血,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祸根”二字之上,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全新的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墙上所有的血字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怨气与束缚,光芒一闪,尽数黯淡下去。
系统提示音在李砚和苏绾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核心阵眼‘墨心枢’封印解除!”
“‘反墨七曜阵’激活度突破99%……正在进行最终共鸣!”
钟楼顶端,李砚透过漫天飞舞的墨蝶,清晰地看到了图书馆三楼窗口,那两个新生的、尚在滴血的墨字。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唇边泛起一丝苍白的苦笑,低声呢喃。
“老周老师……你终于,肯听诗了。”
话音刚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然而,预想中的坠落并未发生。
钟楼顶端那足以将人吹飞的狂风,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歇。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变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一般,沉重、粘稠,令人窒息。
一种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原始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李砚猛地稳住身形,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