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婷婷往村里走。
晨雾弥漫,山路泥泞,她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上,温温热热的。
昨夜那场暴雨把整个村子都冲垮了半边,村口的土墙塌了一截,露出里面发黑的夯土。
几个村民正在清理废墟,看见我们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人小声议论什么。
"城里人带坏了姑娘",这话说得挺响,我听得真切。
婷婷把脸埋在我胸前,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角。
老乞丐坐在石阶上,竹杖插在泥地里,像是根孤零零的旗杆。
他看了我们一眼,没说话。
推开朱家院门时,朱建国已经站在堂屋门口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握着旱烟杆,脸色比暴雨天还阴沉。
李秀兰端着姜汤进来,热气在冰冷的屋子里转瞬就散了。"你给我滚!
"他摔了茶碗,碎瓷片溅到我的布鞋上。
婷婷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仰头看着父亲:"爸,让我自己选一次行吗?
"
声音发抖却异常清晰。
李秀兰慌忙去扶她,袖口露出手腕上结痂的擦伤。
那是昨夜抓护栏留下的。
朱建国盯着女儿看了很久,转身进了里屋,门关得震天响。我在鸡窝收拾行李。
雨珠顺着瓦片往下滴答,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水。
门缝里塞进一本湿漉漉的《简·爱》,书页间有张新纸条。
"我想和你一起走,但不是逃",字迹被水洇开了花。
回头看见婷婷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叠好的干净衣服。
"镇上联系工作要身份证",她低头把东西放好。
离开时脚下一滑,她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温度透过湿衣传来。
我摸到她掌心的茧,那是昨夜抓护栏留下的。
我背着包往镇上走,婷婷一直跟到槐树下。
她忽然念起《致橡树》,声音清亮得让人心疼:"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并肩而立......"
泪水从眼角滑落,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捂脸哭泣。
李秀兰从家里跑出来,往我包里塞了个布袋,里面是干粮。
朱建国站在自家田埂上抽旱烟,装作没看见这边。
老乞丐不知从哪冒出来,在我耳边低声说:"记住昨晚的话。
"
走出村口回头望,婷婷还在槐树下站着,像一株风雨后依然挺立的小树。
包袱里的《简·爱》突然变得格外沉重。
想起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婷婷偷偷写下的那封信。
现在信还在扉页夹着,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翻到书页深处,一片青瓷片滑落,背面刻着陌生字迹。
记起昨天在河滩捡到的其他碎片,似乎都来自同一物件。
老乞丐的目光追随着我,像是看懂了什么却不说破。
走过村口石碑,看见"静宁县扶贫村"的字样,心头一震。
镇上的班车来了,婷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拿起青瓷片对着阳光,突然发现纹路竟与朱家祖传瓷瓶相似。
那个瓷瓶,婷婷说过是她爷爷留下的,从来没人动过。
车轮碾过泥泞,颠簸得厉害。
我摸出手机,想给婷婷发个消息。
信号格空空如也,只有一串数字在屏幕上闪动——那是昨天婷婷写在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她说这是她在镇上打工时用过的公用电话号码。
"等我消息",她当时这样写道。
现在这句话又浮现在眼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重。
班车摇晃着向前,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
雨后的山村显得格外安静,只有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
我想起婷婷最后念的那句诗,还有她眼里闪烁的光。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