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捏着那条白丝巾,指尖下的暗褐色斑点像一只只狰狞的眼睛,死死回望着她。
洗衣机在隔壁房间发出沉闷的轰鸣,规律地搅动着,像某种倒计时。
周永斌在厨房忙碌的声音隐约传来,哼着不成调的歌。
世界在她眼前无声地碎裂、崩塌,又被一种刺骨的寒意强行冻结。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那熟悉的洗衣液清香里,混入了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口袋里的。沾着...张总的DNA?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她的太阳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张总?又为什么...要陷害她?
年会那晚模糊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头晕,异常的疲惫,在车上几乎不省人事...是那杯香槟?周永斌递给她的那杯?他一直在她身边,有机会,太有机会了。
那么,监控里那个穿着她宝蓝色连衣裙进入张总房间的“她”...
林薇猛地低头,看着手中这条柔软却致命的丝巾,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攫住了她——是周永斌。他扮成了她的样子。
他熟悉她的衣着,熟悉她的配饰,甚至可能...熟悉她走路的姿态。他利用了他们的身形相似(在昏暗的监控下,一个刻意模仿的背影足以以假乱真),他拿走了她丢失的那条丝巾,或者,他早就准备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
而此刻,这条沾着证据的丝巾,没有被他销毁,反而藏在了他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是疏忽?是来不及?还是...故意的?
“薇薇,吃饭了。”周永斌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快。
林薇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条丝巾猛地塞进自己家居服宽大的口袋里。丝巾柔软的布料贴着大腿皮肤,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尖叫。
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疲惫而虚弱的笑容:“...来了。”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周永斌解下围裙,给她盛饭,动作自然流畅,一如过去的千百个日子。他甚至还对她笑了笑,眼神里的关切和疲惫看起来那么真实。
“多吃点,你看你,在里面肯定没吃好。”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
林薇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也咽不下去。口袋里的丝巾存在感强得惊人,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干涸的斑点摩擦着布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张总死了,对公司有什么影响?周永斌只是市场部一个普通经理,张总的死能给他带来晋升机会?似乎说不通。
仇?她从未听周永斌提起过与张总有什么私怨。
还是...因为她?
张总对她的骚扰,周永斌是知道的。他曾几次表现出不悦,但也仅限于“离他远点”的告诫。难道他因此动了杀心?可如果是为了她,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把她拖入地狱的方式?
除非...他本就想一石二鸟。既除掉张总,也...除掉她?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怎么了?没胃口吗?”周永斌关切地问,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林薇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别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律师那边我在跟进,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你清白的。”
“证明我的清白...”林薇喃喃重复着,抬起眼,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丈夫。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嘴角那抹习惯性的、温和的弧度...此刻看起来都笼罩在一层浓雾里,陌生得可怕。
“永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年会那晚...我喝醉了吗?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把丝巾落在会场了?”
周永斌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你当时是有点晕乎乎的。丝巾?我没注意,可能人多挤掉了吧。怎么了?警察就是因为那条丝巾...”
“没什么,”林薇打断他,垂下眼睫,“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丝巾...我还是挺喜欢的。”
“等这事过去了,我再给你买一条,买十条。”周永斌的语气带着安抚,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这丝宠溺此刻听在她耳里,却像是毒蛇的信子。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饭后,周永斌主动收拾碗筷,催促林薇去休息。林薇借口头疼,回到了卧室。她反锁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
她需要冷静。需要证据。
口袋里那条丝巾是铁证,但不能直接交给警察。怎么解释来源?非法搜证?而且,万一...万一周永斌还有后手,这证据反而会把她彻底钉死。
她必须自己先弄清楚。
她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她的旧手机(案发后新手机被警方收走调查,这只是备用机)。她深吸一口气,开机,连接上家里的Wi-Fi。
她先尝试登录公司内部系统,想查看一下张总死后公司的人事变动或者财务上有没有什么异常,但她的账号已经被冻结。
她又点开浏览器,手指悬在搜索框上,犹豫了一下,输入了“张建国 死亡 调查进展”。跳出来的大多是几天前的旧闻,标题耸动,内容却乏善可陈,焦点都集中在她这个“最大嫌疑人”身上。
她想了想,又输入“周永斌 市场部 经理”。搜索结果大多是公司官网的介绍页面,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行业新闻。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不对,一定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她想起年会抽奖。那个特等奖,价值一百八十八万的钻石项链。太巧合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张总作为颁奖嘉宾...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触碰...
她重新搜索“星耀 钻石项链”,试图找到更多关于这件奖品的来源。跳出来的信息很少,只有几家本地媒体报道年会时顺带提了一句特等奖的丰厚。
她不死心,换了个搜索引擎,继续深挖。突然,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藏在论坛深处的帖子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警惕!某公司年会天价奖品背后的猫腻!”
帖子是匿名发布的,时间就在年会前两天。发帖人语焉不详,但暗示某公司即将举办的年会上,特等奖的设置存在洗钱或利益输送的嫌疑,奖品价值虚高,且内定了得主,目的是为了将一笔见不得光的钱“合理化”地送入特定人物手中。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快速浏览着下面的回复,大多是不明真相的网友在猜测是哪家公司。有一条回复提到了“搞财务的只手遮天”,但很快就被其他回复淹没了。
财务...张总就是财务总监!
如果这个帖子暗示的是真的,那么特等奖项链就是个幌子。张总利用职权,将一笔黑钱通过购买“奖品”的方式洗白,然后内定得主,再通过得主将钱转移出去?
而那个内定的得主...原本应该是谁?
张总在年会前对她的骚扰,那句“跟着我,有你好处”...难道他最初选定的“白手套”,是她?因为她的拒绝,所以他临时换了人?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打算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那么,周永斌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
“薇薇?”门外突然传来周永斌的敲门声,伴随着扭动门锁的细微声响,“你睡了吗?我切了点水果。”
林薇猛地将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睡了,不吃了。”
“哦,好吧。那你好好休息。”门外安静下来。
林薇屏住呼吸,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不能待在房间里了,她需要出去,需要找到更多线索。
她轻轻打开房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周永斌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看电视,但电视屏幕是黑的。他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
林薇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房。那是周永斌平时处理工作的地方,也许里面会有什么。
书房的门没锁。她闪身进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不敢开大灯。
书桌收拾得很整洁。电脑设了密码,她打不开。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些普通的文件、文具。她又检查了书架,翻看那些厚重的专业书籍,一无所获。
难道他真的把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小型保险箱上。那是周永斌放重要证件和合同的地方,密码是他们结婚纪念日。她走过去,蹲下,犹豫着是否要打开。
里面会不会有更可怕的证据?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周永斌起身的声音,似乎是朝书房这边走来。
林薇心脏骤停,慌忙关掉手机电筒,缩在书桌底下阴影里。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了卫生间方向。水声响起。
林薇趁着这个机会,快速输入密码。“咔哒”一声,保险箱开了。
里面东西不多。几本房产证,户口本,一些金饰...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文件。
她抽出那叠文件,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翻看。是几份购房合同和车辆信息,但户主名字都不是周永斌,也不是她。她快速浏览着,突然,手指在一份车辆抵押借款合同上停住了。
借款人:周永斌。
借款金额:八十万。
抵押物: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借款日期:就在年会前一周。
八十万!他借这么多钱干什么?他们家的经济状况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从没有过需要抵押房产的大额支出。他从来没跟她提过!
合同的出借人一栏,盖着一个红色的公章,名称是“鼎鑫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这个名字很陌生。
林薇用手机迅速拍下这份合同的关键页面,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轻轻关上保险箱。刚把保险箱推回角落,卫生间的门就开了。
她猫着腰,利用家具的阴影掩护,迅速溜出书房,闪身进了对面的客房,轻轻带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因为刚才的拍摄而微微发烫。抵押合同,巨额借款,神秘的投资公司...这些和周永斌杀张总有什么关系?和那条项链又有什么关系?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迷雾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悬崖。口袋里的白丝巾像一块冰,不断提醒着她枕边人的危险与叵测。
这一夜,林薇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梦里,无数条白丝巾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勒得她无法呼吸,周永斌站在不远处,穿着她的宝蓝色连衣裙,对着她微笑,笑容扭曲。
她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是赵警官。
“林女士,请你今天上午再来一趟局里,有些新的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新的情况?林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找到了对她有利的证据,还是...更不利的?
她起床,简单洗漱。走出客房时,周永斌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
“醒了?赵警官刚也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一起过去。”他放下报纸,看着她,眼神温和,“别担心,可能就是例行询问。我陪你。”
他的镇定自若,此刻在她看来,更像是某种有恃无恐。
去公安局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审讯室里,还是赵警官和那个年轻的记录员。
“林女士,我们调取了你家小区以及沿途更多的监控录像。”赵警官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发现了一些有趣的时间差。”
他操作了一下面前的平板,将屏幕转向林薇。上面是几个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截图和时间标注。
“根据你之前的陈述,以及你丈夫周永斌先生的证词,年会结束后,你们是直接开车回家的。小区入口监控显示,你们的车辆在零点三十一分进入小区。从年会酒店到你家小区,正常情况下车程大约二十五分钟。也就是说,你们应该在零点零六分左右离开酒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林薇:“但是,酒店停车场出口的监控显示,你们的车,是在零点二十一分才驶离的。这中间,有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你们的车停留在酒店停车场。这十五分钟,你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林薇的脑子“嗡”的一声。十五分钟?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她只记得上车后就昏昏沉沉,感觉很快就到家了。
“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很累,可能在车上睡着了...”她艰难地解释,声音发虚。
“睡着了?”赵警官微微挑眉,“周先生之前的证词也说,你上车就睡了,他直接开车回家。那么,这十五分钟的停留,周先生,你怎么解释?”他的目光转向坐在林薇旁边的周永斌。
周永斌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皱着眉头作思考状:“警官,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当时薇薇不舒服,我在停车场停了车,想让她缓一缓再走。大概停了有几分钟吧,我以为很快,没想到有十几分钟那么久。后来看她好像睡着了,我才开车走的。”
“停了车?在哪个区域?具体做了什么?”赵警官追问。
“就在停车场靠里的一个角落,没熄火,开了点窗透气。没做什么,就是看着她,等她好一点。”周永斌对答如流,表情自然。
“看着她是吗?”赵警官点点头,从文件夹里又抽出另一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推到两人面前。
那是一张酒店高层走廊的监控截图,时间赫然显示着——十一点五十分。画面里,一个穿着宝蓝色连衣裙、身形与林薇极其相似的“女人”,正低头快步走过走廊,方向正是张总房间所在的位置。虽然画面模糊,看不清脸,但那身连衣裙和林薇年会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个时间点,按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应该已经在停车场了。”赵警官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么,周先生,你一边在停车场‘看着’你熟睡的妻子,一边,她怎么会出现在酒店楼层的走廊里?还是说,当时在停车场车里‘睡着’的,根本就不是林薇?”
周永斌的脸色终于变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盯着那张监控截图,又猛地转头看向周永斌。是他!一定是他!他利用那十五分钟,换上了她的衣服,伪装成她的样子上去杀了张总!
“我...我不知道...”周永斌的声音干涩,“这监控...这监控是不是有问题?或者,是别人穿了类似的衣服?”
“类似的衣服?连发型和走路姿态都类似?”赵警官显然不信,“周先生,我希望你能如实说明情况。这关系到你妻子的清白,也关系到你自己。”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赵警官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起身走到外面接听。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更加凝重。他看了看林薇,又看了看周永斌,缓缓开口:“刚接到技术部门的初步报告。对死者张建国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皮屑组织进行了DNA比对。”
林薇屏住呼吸。
“结果确认,不属于林薇。”
林薇猛地松了一口气,几乎瘫软在椅子上。清白了?不是她?
但赵警官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再次打入冰窖。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住周永斌,“与周永斌先生,你的DNA,吻合度高达99.99%。”
轰——!
林薇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丈夫。
周永斌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他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声音嘶哑,“怎么会...我根本没有...”
“周永斌先生,”赵警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死者的指甲缝里,会有你的DNA?案发当晚,你到底有没有进入过死者的房间?”
所有的目光,包括林薇那混杂着震惊、恐惧、以及一丝终于得到印证的了然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永斌身上。
他坐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之前的镇定和从容荡然无存。汗水,从他的额角迅速渗出,汇聚成珠,滚落下来。
林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口袋里的那条白丝巾仿佛变得更加沉重,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那条沾着张总DNA的丝巾,她还没有拿出来。
而周永斌指甲里的DNA,已经先一步将他暴露。
这看似铁证的DNA,是真的巧合,还是...又是他精心设计的另一环?
她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