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圆伫立窗前,目光游离,王粤一案虽已尘埃落定,可她心中却依旧惊涛骇浪,余悸难消。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虽说王粤已死,算是报了自己被无端免职、陷害追杀的私仇,但她眼眸中仍隐隐透露出一丝不甘与遗憾。
她心里清楚,王粤不过是冰山一角,背后必定还有更大的势力。然而,他却永远闭上了嘴,没能从他口中撬出大鳄的半点线索,这就好比一场战役,虽赢了眼前的小交锋,却未能揪出真正的主谋,让她满心惆怅。
正在她思绪万千之时,酒楼主领满脸堆笑地走进客房:“安娜,司农寺少卿郑怀恩,邀约几位波斯商人一同玩击鞠,想邀请您去助兴,感受一把丝绸之路上的速度与激情。” 话音刚落,安娜希塔便瞧见郑怀恩迈着八字步,从看台阴影里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石青色圆领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织金襕边的里衣,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双鱼符牌叮当作响。 看见安娜希塔的瞬间,他原本半眯的三角眼猛地瞪圆,喉结在双层下巴里上下滚动,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钩,那成色一看便知是西域和田美玉,却被他肥硕的手指捏得变了形。
“这位想必就是安娜娇娘吧?”郑怀恩的声音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带着刻意压低的谄媚。他往前挪了两步,又突然停住,目光在安娜希塔的波斯式帷帽上打转。 那顶缀着珍珠的帷帽边缘垂着浅绿纱罗,风一吹,便轻轻贴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他咽了口唾沫,右手在袖管里偷偷摩挲着刚从波斯商人那里讹来的鼻烟壶,冰凉的玉石也无法按捺住掌心的汗湿。
安娜希塔微微屈膝,帷帽纱罗后的睫毛轻轻颤动:“郑少卿的威名,小女在丝绸之路便早有耳闻。”她的汉语带着细软的异域腔调,尾音像被驼铃扫过,撩拨得郑怀恩心尖发痒。他注意到她裸露的手腕上戴着金臂钏,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异域炫目的光芒,与她蜜色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娇娘客气了。”郑怀恩挺了挺肚子,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可在看到她抬起的眼眸时,顿时泄了气。那双眼睛波光流转,笑起来眼角上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眼底深处又像结着薄冰,让他不敢贸然靠近。 他想起上次在洛河宴上见到的胡姬,个个都像熟透的葡萄,任人采摘,可眼前这朵却带着尖刺,让人既想攀折又怕扎手。 “听闻娇娘马术精湛?”郑怀恩朝鞠场扬了扬下巴,那里四个波斯商人正牵着大宛马打转。
那些马的确矮小结实,比中原的战马矮了一个马头,马鞍用薄铜片包着,低平得几乎贴在马背上,马尾都用红绳编成长辫,末端系着银铃。 其中一个络腮胡商人正用皮囊给马饮水,马舌头卷着水发出呼噜声,溅得他羊皮靴上都是湿痕。
安娜希塔摘下帷帽,露出满头卷发,上面缀着细碎的金箔,走动时簌簌往下掉落。 “在故乡,我常与家人们玩这个。”她指尖轻轻划过身旁马的鬃毛,那匹大宛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郑怀恩吓得后退半步,惹得周围的随从们窃窃偷笑。他脸上涌起一阵热意,赶忙转头看向鞠场,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宫廷鞠场果然气派非凡,踩上去软乎乎的,不沾尘土。三面矮墙上爬满了蔷薇,另一面的看台上铺着波斯地毯,几个衣着光鲜的商人正用银壶倒葡萄酿。
郑怀恩瞧见其中一个胡商腰间挂着的蹀躞带,上面镶的绿松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喉结又动了动,比上次王粤送的那涿玉,成色可比这个差远了。“娇娘看看这球杖如何?”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根镶金的鞠杖,顶端弯曲处裹着鲨鱼皮。
他故意把手臂举得老高,想让安娜希塔看到柄部缠绕的红丝绳上缀着的明珠,却没注意到自己臃肿的肚腩把圆领袍撑得变了形。 安娜希塔接过球杖掂量了一下,指尖在弯曲处轻轻一弹,发出清脆的响声:“比我在家用的轻些。”她忽然翻身上马,动作快得如同疾风,薄纱裙摆飞扬起来,露出小腿上缠着的银链。
郑怀恩看得眼睛发直,直到随从提醒,才慌忙去牵自己的马,却因为脚蹬太高,试了三次才笨拙地爬上马背,马鞍硌得他腰杆生疼。 “规则都清楚吧?”唱筹官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手里拿着插满彩旗的木架,
见郑怀恩点头,便敲响了铜锣。朱漆鞠被抛到空中的瞬间,安娜希塔的马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俯身时胸线压在低平的马鞍上,金臂钏滑到肘弯,球杖仿佛长在手里一般,不等球落地,便轻轻一挑。
郑怀恩嗷地叫着催马追赶,可转弯时差点把他甩下去。他看见安娜希塔的马尾巴扫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料味,顿时忘了抢球,伸手想去抓她的裙角,却被她回身一杖打在手腕上。“郑少卿专心些。”她笑得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马却丝毫没有减速,转眼就追上了那个胡商。
几个对手的身影在球场上穿梭翻飞,大宛马虽说矮小,却灵活得好似泥鳅,在郑怀恩和众人之间来回钻动。他听着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急得满头大汗,肥硕的身子在马背上被颠得仿佛快要散架。
忽然,他瞧见朱漆鞠滚到了脚边,赶忙弯腰去够,却冷不防被安娜希塔的马从侧面猛地一撞,整个人直接扑在了马脖子上,球杖也飞出去老远。 “哈哈哈!”波斯商人们的笑声夹杂着银铃的脆响,郑怀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想发作,却见安娜希塔骑马绕了回来,伸手递过球杖。
她纤细的手指碰到他手臂的刹那,他只觉像有电流窜过,便趁机紧紧攥住不放,可她却轻轻一挣,巧妙地挣脱开来。“少卿大人该减减肚腩啦。” 她用球杖的尾端戳了戳他的肚子,语气中带着玩笑,眼神却如锥子一般锐利。
郑怀恩的脸瞬间涨得像猪肝一样红,看台上的商人们还在哄笑,其中一个举着银杯,对着他做着鬼脸。他认得这人,上次这人想低价强买他的珊瑚树,最后被对方用重金贿赂才罢休。此刻,那珊瑚树正摆在自家书房的博古架上,可他却觉得那红色仿佛是在无情地嘲笑自己。 唱筹官又敲响了铜锣,这次郑怀恩学聪明了,死死地盯着安娜希塔的一举一动。
她确实身手不凡,球杖顶端那新月形的弯曲总能精准地磕到球,每一次挥臂都富有韵律,恰似在跳一支热烈奔放的波斯舞。他突然发觉,她的马每次转身时,马尾辫都会扫过他的脸,那银铃响动得愈发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看这边!” 安娜希塔突然娇声大喝,郑怀恩下意识地转头,朱漆鞠却擦着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撞在矮墙上又弹了回来。 等他回过神来,唱筹官已经插上了第三面彩旗,波斯商人们正围着安娜希塔鼓掌,她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模样让他喉头发紧。
最后一局,郑怀恩发了狠,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他瞧见安娜希塔的球杖缠上了红绸,知道那是贵族的标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章怀太子墓壁画里的场景,画里那些人打球时都如饿狼扑食一般。他依样俯身,却因马鞍太低,差点一头栽下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马鬃,结果把编结好的马尾拽散了一半。
“哎呀!” 安娜希塔勒住马,看着散开的马尾,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郑怀恩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那匹马正焦躁地刨着地面,银铃缠在鬃毛里怎么也解不开。他急忙下马想帮忙,却因为身子太胖,不小心崴了脚,一屁股坐在了油泼过的地上,溅得满衣襟都是黑泥。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唱筹官都背过脸去偷笑。
郑怀恩想爬起来,却被安娜希塔伸过来的手拉住。她的手心满是汗水,带着一股马奶的腥味,他趁机摸了摸她滑腻的手指,她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郑少卿这是给小女助兴呢?还是……” 她掏出丝帕佯装要给他擦脸,却在靠近时故意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
郑怀恩僵在原地,傻愣愣地笑着。看着她转身时裙摆扫过自己的脸,那股香料味此刻突然变得格外刺鼻。他听到商人们在用波斯语说笑,虽然听不懂,但那语气里的嘲讽如针一般扎人。唱筹官过来报筹,十二面彩旗里,只有两面插在了他这边,他盯着那些旗子,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极了自己平日里向众下属巡讲查贪腐的文稿,每一面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自己阳奉阴违。
“改日再玩?” 安娜希塔已经上了马车,帷帽纱罗后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郑怀恩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舌头像打了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轱辘碾过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随从过来扶他起身,这时他才发现手腕被安娜的球杖打出了一道红印,那形状犹如弯钩。